祁县地面上无处不在的新兴商贾之风和古老祥瑞之气,娘娘庙百子洞里的神气,和乔壮威身上的精气,合而为一,凝结为王氏肚里的胎气。
有了胎气,王氏的肚子渐渐地饱了、胀了、实了;她的精神也随着自己的肚子饱了、满了、兴了。十年的失望,终于迎来了希望;十年的失败,终于换来了成功;十年的烦恼,终于变成了今天的高兴。她及格了,成了一个够格的女人和媳妇;而她的男人也随之及格了,成了一个够格的男人和儿子。从此,面对社会,他们可以昂首;面对祖列宗,他们可以抬头。
“谢天谢地,谢神谢佛!——我乔家总算有后了,我乔壮威总算有后了,我乔家的骨脉能延续了!”
乔壮威兴奋地感叹着。在普通人极容易办到的事,在他这里却熬了十年,耗了十年,努力了十年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终于办到!
当妻子平躺在炕上,裸露出那渐渐隆起的雪白明亮的肚子时,他犹如看到了一轮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!——妻子那修长的身躯正是地平线,那渐渐隆起的肚子正是那冉冉升起的太阳。这轮雪白明亮的太阳照耀在他脸上时,他是那样精神焕发!
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,抱住这轮肉太阳,听、嗅、亲、抚摸。
乔壮威感谢他妻子王氏。
王氏一边享受十月怀胎的喜悦,一边缝制小衣裳。十年来,她那双灵巧的手帮助别人缝制了不少小衣裳,那是一种什么心情?今天终于能给自己的孩子缝制小衣裳了,这又是一种什么心情?!——小帽子上绣了老虎,小鞋子上绣了狮子,小袄上绣了一只五彩公鸡,小裤子上绣了一头梅花鹿儿!
她用一等的手艺,十分的美意,为即将出生的婴儿准备得合合适适,熨熨帖帖。
女人忙女人的一套,男人忙男人的一套。乔壮威给将来的孩子描绘前程:他上地干活的时候便想,我的孩子应该身强体壮力气大;他读书的时候便想,我的孩子应该聪明灵活脑子好;他花钱的时候便想,我的孩子应该能赚银子会花钱;他看到一些天灾人祸的时候又想,我的孩子应该福大命大造化大!
这位乡村土秀才满脑子望子成龙的思想,自己想得而未能得到的,他热切地希望下一代人能得到;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,他热切地希望能在下一代人手里变成现实。夜深人静时,乔壮威带着这些真诚的愿望,用那双凝着无限爱意的手,去抚摸妻子那日益滚圆的肚子,将那些愿望和爱意传递给肚子里的胎儿。
为了迎接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,夫妻二人竭尽了全力:心力、体力、精力、神力。凡人力能做的,他们都尽力做到了;孩子是好是歹,是男是女,最终只得看天意靠天力了。
他们虔诚地等待那个神圣的时刻:生命将落地,太阳将升起。
王氏年龄大了,又是第一胎,担心难产,乔壮威也是神力、人力一起用:早早地给送子娘娘烧香磕头求保佑,早早地接来了丈母娘坐镇,早早地预约了助产婆接生。诸事具备,只等这个小生命的降临了。
是贵子难生,还是难生贵子?这位姗姗来迟的乔家后人,又比估计的日子迟了十几天才有动静,而王氏果然难产——
或许是龙行雨、虎行风,伴随着王氏一身身如雨般的汗水和一阵阵如风般的吼叫,生之门终于打开,一个小生命诞生了。
“啊哟,长的鸡鸡呢!”助产婆一声叫,犹如公鸡唱鸣般高昂悦耳,也像公鸡唱鸣一样奏效:乔家的天和地果然亮了!——乔壮威喜上眉头,眼神里飘扬着美气;王氏乐在心头,嘴角上流淌出甜意。
“好喜人的亲蛋蛋肉蛋蛋!看看,两只眼睛黑溜溜的,多有精神!”助产婆把婴儿托在手上炫耀着,赞美着。
乔壮威看着儿子的小鸡鸡和两只精灵般的眼睛欣喜非常,感慨不已,一股望子成龙之情油然而生:盼了十年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把你这个龙驹儿盼到俺乔家了!
刚刚脱离母体而进入襁褓中的婴儿扯着嗓子吼着:
“哇——!哇——!”声音很响亮,仿佛是发威,又仿佛是歌唱着人生的第一次独立。
“哇——!哇——!”这美妙的童声歌唱让全家人赏心悦耳。
歌声中,乔壮威兴奋地忙碌着。
歌声中,王氏恬静地合上了眼皮。
她累了,或者醉了;过程使她累,果实使她醉……
新婚有蜜月,初生也有蜜月,乔壮威夫妇欢度着初生婴儿的蜜月,享受着另一种甜蜜:一种金秋十月的收获的甜蜜,忙碌的甜蜜。
王氏对新生儿爱不释手,早早地从母亲手中夺回了替换屎尿布的权力:老母亲的手太粗了,怕划了婴儿的嫩皮肉;老母亲的手太笨了,怕掇弄婴儿时有甚闪失;老母亲的眼太花了,怕替换屎尿布时擦不干净婴儿的身子……反正,她有许多的理由这样做,却不顾自己产后身虚无力。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,是她的全部希望,为了儿子她可以不惜一切,更何况一点点劳累呢!
王氏疼爱儿子,对这个小人儿照顾得无微不至;老太太也疼爱自己的女儿,对她的无微不至颇有微词:“谁家没个娃娃呢?谁家能像你这样?——拿到手里怕掉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怕这,怕那,甚也怕!那还不如让他一辈子就在你肚里不要出来,能行?像你这样坐月子,还要落下一身病呢!“
听着母亲的微词,王氏微笑了。母亲的话有理,她无法驳回;自己的爱无限,她也无法停止。
当婴儿张开小嘴噙住她的奶头使劲吮吸的时候,她笑了;吮吸的劲儿愈大,她笑得愈开心。而就在她开心的笑中,奶被吸去了,血被吸去了,生命中最精华的东西被吸去了。——大概,世界上再没有比这种母爱更无私奉献的了。
她一边奶婴儿,一边还念着抒情的颂词:“亲蛋蛋!肉蛋蛋!狗蛋蛋!亲肉蛋蛋!狗亲蛋蛋!……”她似乎不知道用哪一种称呼更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情,或者是,单单的一种称呼根本表达不了她的复杂而浓烈的感情。
母亲不知道用什么口头语称呼心爱的儿子,父亲也不知道用什么书面语称谓心爱的儿子。为了给儿子起一个名字,乔壮威也不知翻了多少书籍,查了多少次字典,参照了多少名人的名字,但迟迟不敢定夺,惟恐漏掉更好的名字。
“快满月了,你还没有给咱娃娃起好名字呢?”王氏问。
“没有呢!”乔壮威一边翻看书籍,一边回答。
“几个月了!我刚怀上你就开始起名字了,我的娃娃已生下来,你的名字还没有起好!你这名字呀,比我们女人生娃娃还费劲儿呢?!”王氏笑着嗔怪,脉脉温情从那眼神里传递出来。
乔壮威也笑了,说道:“你还真说对了,这起名字还就比你们女人生娃娃费劲。你想想,娃娃是从你肚子里出来,名字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嘛!”说着,他扫一眼屋里,知道丈母娘不在,才压低声音说,“娃娃是从你肚里下头出来的,从上到下,是顺的;可名字是从我肚里上头出来,是从下往上,岂不是更费工夫?!”
一番话说得王氏喷口大笑:“哎哟!尽胡说八道!”
夫妻二人趁丈母娘不在的空隙说笑着,欢天喜地。女人那一次的开怀,引来了男人无数次的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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