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家说:“再静养几个月没准能好转,现在还是不能见人。”
诺温不敢置信地摇头,喃喃道:“最近忙,过几天我去看看。”
专家说:“过几天也不行,下个月再去看吧。人工吸氧,不能进食,不会说话,不认识人,您去看了也没用。”
听罢,诺温心里沉甸甸的。他克制自己不去想没有用处的人,负罪感却使他觉得很对不起春小麦。度日如年地捱到一个月后,诺温自己不敢去,又托上次的专家过去看情况。专家回来后告诉他:“还是不能进食,也不认人,不会说话。”
“怎么个不认人法儿?”
“不让碰,人过来就躲,强行靠近就咬人。每次打药,都要靠护工们戴手套按着打镇定剂。”专家劝道:“下个月再去吧,要不他把您给咬了可咋整?”
诺温胆战心惊地点点头,心想,那就下个月吧。至少不是没有好转,春小麦不用吸氧了,也有力气咬人了。他不禁回忆起昔日那个歪着脖子斜着眼睛向上的男人,多么希望再度看见这张可憎的面目。
再捱过一个月,诺温又失了底气,托专家替自己看。专家摇头拒绝:“虎利王,我不想去了。他现在是我的同事,从前在鹿觉也是我的同事,我和您一样无法接受,害怕看到他露出新的不堪入目的样子,那样好端端一个活人……”
诺温说:“我也不想去。”
专家说:“我只是一个学者,您却是虎利王,理应什么都不怕才对。”
诺温说:“我不怕,可一想到那是春小麦,就怕起来了。你说,他当时一了百了地死了,我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了?”
专家说:“您还想被长老院和锦国人当成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吗?您不想被这样看待,就要证明给大家。他们总不拿您当回事儿,您也得找找自己的原因。”
逼迫之下,诺温没有办法,只得亲自去一趟总督府辖区的医院。在一众随从、官员、卫兵的陪护下,诺温来到春小麦所在楼层,却被医生告知:“一次只能进一人,人太多会吓到他。”
诺温面露难色:“还是不能见人吗?”
“下个月也许有机会好转。”医生重复着相同的说辞。
“怎么又要等一个月?你们到底上不上心?”诺温责备道。
“能不留后遗症地活着就是万幸,又不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。”医生懒得多废话。诺温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医生是个黄眼儿。
随从问道:“还咬人吗?”
医生不耐烦道:“你不吓他,他就不咬你。趁现在镇定剂的劲儿还没过,谁想进去就快点吧。”
诺温点头示意随行者们,便独自换上防护服,跟着医生进入病房。
床上,春小麦睁着眼睛,诺温第一次和春小麦对视。春小麦的眼神终于不再斜向上看了,他没有歪脖子的力气,处于极端麻木的原始本能状态,好像换了个人似的,变得比从前礼貌许多。
这种奄奄一息的死感使诺温鼻子发酸,险些大哭。春小麦的眼仁对焦半天,也认出诺温,顿时红了眼眶,嘴唇和手指都开始哆嗦。诺温怔怔地继续与他对视,一步一步走向床边。医生提醒道:“小心,他现在情绪激动,可能攻击你。”
诺温摇头,咸湿的眼泪从脸颊淌进嘴里。春小麦早已泣不成声地哽咽起来,手臂缓缓抬高,没有攻击诺温,只是很费力地抓住诺温的衣袖。他用嘶哑得好像漏电一样的声音,含含糊糊质问道:“你不是告诉我,没有佛多霍人必须向锦国人行礼的规矩吗?”
诺温瞬间失语,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春小麦会说出这句话。
“到底,有没有那样的规矩?”
望见春小麦浑浊眼底的绝望与不甘,诺温咬住下唇,竭力不发出哭泣的声音,一抖一抖的双肩还是出卖了他。
“是因为我不守规矩,才被虐待惩罚吗?”
诺温拼命摇头,哭得更加厉害。春小麦反倒逐渐停止了哭泣,他静静望住诺温半天,从学会与人对视开始,第一次仔细观察诺温的表情。诺温的样子如此悲伤,难道是被我吓到了?我最近经常吓到人,护士和医生都害怕我,也许我应该尽量不吓到人。
“其实,一直都有这样的规矩,佛多霍人要给锦国人行礼,对不对?”春小麦轻声问道:“不然,我到底破坏了哪条……”
“没有,没有,没有!再也没有了!”终于,诺温无法自持地嚎啕大哭出声:“我把锦国专家全都解雇,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欺负咱们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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