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隆——

漆黑的夜幕上划过一条雪白的闪电。

大雨滂沱,不断冲刷着临南阁,雨水从屋顶顺着瓦片滑落到地上,溅在聚成一小片的水洼中,激起短暂的水花涟漪。

这样的雨天,按常理应该是睡得更沉些的,可姜洵却罕见地做了噩梦。

闪电在某一瞬间把屋内照得宛如白昼,透过薄薄的眼皮,映入梦中,与刀剑的光影混成一片。

他又梦到了那一天,那改变他一生的一天。

梦到数不清的人为了保护他,一个接一个地倒下,锋利的刀刃穿出,离他的眼睛只有几寸,带出了泉涌般的血,全是血,怎么会有那么多血……

即使后来被母亲抱在怀里,但他仍能听到刀子捅破血肉的声音,如蛆附骨般地缠绕在他耳边。

还有好多人在哭喊,在求饶,在谩骂,刺眼的白光又变成了针尖的寒锋,于无边的疼痛中朝他刺来。

姜洵骤然惊醒,闪电再度把屋内的摆设映得清明,他僵在床上没有动弹,擂鼓般的心跳充斥着耳际,那过分真实的梦境让他缓不过来,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房梁的某处。

“今日暂且到这里,时候也不早了,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坏了,赶快回去歇息吧。”

“林长老这是哪里的话,情况危急,我们哪有松懈的道理。”“是啊是啊,您也早点休息吧。”

简单与林墨风辞别后,屋内共议的七八人陆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。花一夕心底惦记着那人,屋门被敞开,滚滚雷声更清晰地传入耳中,伴随着时不时的闪光。

这个时辰应当是睡下了,不知道有没有被吵醒,炉火肯定足够,冻不着那人。虽然这样想着,她手下的动作还是不自觉地快了几分,这时长老乍然出声。

“一夕,你先留一下。”

花一夕愣了愣,答道:“是。”

待到人走光后,林墨风开口说:“一夕,你家那位……”

“您是说阿洵?”

“啊对,”林墨风始终不知道怎么称呼更合适一些,索性还是按原先的称呼,“那位姜公子……终会有那么一天的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花一夕低垂着眸光,一时没有回答,她拇指无意识地刮着手中纸的边缘,林墨风看在眼里,并未催促。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花一夕自嘲地苦笑了下,“约莫会……替他把风景看完吧。”

林墨风点点头:“你也快回去吧,雨大,路上小心些。”

花一夕应答一声,拿起倚在墙边的伞撑开,匆匆离开了,临行前还不忘把门关好。

林墨风坐回木椅上,良久之后,无声地长叹口气。

花一夕推开门进来,将外衣挂在一旁后便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
她听着那莫名急促的呼吸声,加快脚步来到床前,便见姜洵维持着僵硬的样子,发丝因为出汗而黏在脸颊上。

她伸手摸那人的脸,却觉得他体温冰凉。姜洵这时才转动眼珠看向花一夕,似乎是刚反应过来。

“怎么了?身上哪里难受?”

姜洵闭上眼缓了缓,哑着嗓子说:“没有……就是做了一个噩梦……”

花一夕将那人扶起来靠在床头,觉察出他浑身冷汗,哄着人换下干净的衣服,本想点灯,但她手顿了顿,转而点燃了一根蜡烛。

火苗跳起来,驱散了梦境中残存的阴冷潮湿,却又不会太过刺眼。

姜洵在床上曲起腿,胳膊环抱着膝盖,花一夕坐在一旁,静静守着他。

过了好一会儿,他低垂着头开口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这样的梦我曾经每日都在做。”

他刚到望雪楼的那阵子,几乎夜夜噩梦缠身,惊醒后只有漆黑一片的屋子。明明点了炉火,可他仍然觉得很冷,寒意仿佛渗入骨髓。

屋内只有他一个人,而他如今也无依无靠,除了硬扛别无他法。

可是……曾经不是这样的,曾经无论冬日里外面有多冷,屋里好像永远都暖和,即便被梦吓醒,也能披着被子钻到娘的怀里。

如今他却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……报仇的沉重负担和悲痛的回忆压在一个尚且十三岁的孩子身上,他近乎喘不上气。

于是往往只得干瞪着眼睛熬到天亮,看到晨曦后才敢闭眼浅眠片刻。

“现在有我呢。”

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,姜洵看向身侧花一夕柔和的笑容,同样笑着说:“嗯,幸好现在有你。”

窗外雨声仍然淅淅沥沥,榻上之人终于一夜无梦。

花一夕坐在床沿浏览着最新的消息,姜洵倚靠着窗边的木椅,拖腮看向外面,似乎是在发呆。

待花一夕粗略分析完情况后,抬头看向自家那位的背影。阳光照在他的白发上,笼罩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,如同一块精美却易碎的玉,在光下被照得透亮。

她放下纸慢慢靠近那人,许是因为身体的虚弱,连带着感官也迟顿起来,直到花一夕捂住姜洵的眼睛,他才反应过来,还被吓了一跳。

姜洵抓下那只捂住他眼睛的手,花一夕胳膊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,却又控制着,不敢把重量实在地压在那人身上,只是虚虚的贴着。

姜洵侧头看她:“忙完了?”

花一夕“嗯”了一声,问道:“看什么呢?”

“桃树……”姜洵答道。

窗外树枝依然光秃,花一夕听着他继续说,“我在想,这花什么时候能开。”

她紧了紧环着姜洵的手臂:“早着呢,山上更冷一些……陪我一起看花开,好吗?”

姜洵抬眼望向那人的眼睛,期待却又满是忧伤,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猫,盼望着那个为她撑伞的人能够带她回家。

承诺本不该随便应下,可与其让她伤心,倒不如先过好眼前的这一刻。

所以他说“好”。

花一夕笑了: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哦。”姜洵“嗯”了一声后也随之笑了起来。

十指缠绕间许下诺言,是对那不知何时到来之期限的无声反抗,是孤注一掷地赌上一把,赌他能够信守,赌奇迹会来,赌那渺茫的希望。

希望往往更加折磨人,但倘若没有那么一丝海市蜃楼的光,在黑暗中完全迷失方向,那才是真正的绝望。

花一夕握上那人的手腕,腕骨瘦得有些硌人了,她眼底闪过心疼,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道:“你还记得清林宫的构造吗?”

姜洵想了想:“差不多吧,但我最清楚的那部分当时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,其他的只是知道轮廓,具体的细节不太清楚,怎么了?”

花一夕把下巴放到姜洵的肩上:“估摸着快要和清林宫打起来了,我想,多了解一下总是好的。”

姜洵偏头贴上花一夕的脸:“的确,那要我画一下吗?”

花一夕说:“嗯,你尽力就好,累了就先歇会儿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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