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此,薛礼等将领,士兵和臣子心里对皇帝的敬佩又深了许多。见到皇帝陛下平安无恙,他们心里因适才逃跑产生的愧疚也减轻了些。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庆幸和欣喜之色。
也恰在此时,李治怀里的武昭仪也醒转了过来。她睁开惺忪的睡眼,所见却不像是在宫里。没有纱帐,没有锦榻也没有华丽的陈设。他们像是在四周都镂空,只有瓦顶的亭子。自己被李治横抱在怀里,跟着李治身边的,还有身穿圆领袍的大臣和身披铠甲的武士,守将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下娇美的脸颊看着李治,示意他放她下来。
李治一笑,将她放下了地。武昭仪走到栏杆处望去。
此时,山下行宫的灯笼都被风雨浇灭了,一片黑漆漆的,只能靠城楼上守城将士手里的火把,才能看清城楼上的景象,楼下,虽伸手不见五指,却也能看得出这里地势很高,像是上了城楼般。
“陛下,这是在哪里?”武昭仪斟酌了好一阵措辞才问出这么一句。当着这么多陌生的臣子将领,她怎么敢像往常私下与李治在一起时说话这么亲近随意?怎能与陛下说“我们”这两个字?
李治走到她身边,将她揽入怀里道:“这是九成宫的玄武门城楼,是行宫地势最高的地方!”尽管他说得避重就轻,不想惊着怀孕的娇妻,可就武昭仪所见的情景,也足以想象得出李治在护着她的情况下,如何艰难地在这滂沱大雨,山洪暴发中艰难前行的。
更何况还有雷电?想到这里武昭仪只觉得身临其境,睁大了双眼,只觉心脏都要跳出了嗓子眼。尽管,她知道李治意志力非常人可敌。然而,再如何强大也是肉体骨血的人啊。是人,又有谁不怕如此肆虐的洪水?自己逃命都来不及,何况他…纵然,武昭仪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,却足以想象得到,李治是如何在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,洪水将要淹没皇宫的情况下救她出来的。思想至此,武昭仪双眸罩上了氤氲。
在里里外外,上上下下打量过李治之后,见脱去油布斗篷的李治,除了袖子湿了外,身上倒是没淋着雨,只是头发和发冠都淋湿了,满脸都是水珠子。还有脚上的靴子湿透了,还未来得及换。
再看看自己,也只裙子角沾了些水渍。她知道,这定是李治将她也裹进了他身上硕大的油布斗篷里的结果。一股暖流席卷心头,他是真心疼她的!他救了她的命。还有他们的孩子…
武昭仪拿出袖子里的绢帕,踮起脚尖温柔地为他拭去头上,脸上的雨水。又转脸问薛礼道:“将军,陛下的靴子湿透了,敢问将军此地可有与陛下合足的靴子替换?”薛礼说,他的尺码与皇帝相似,便着下面的兵卒从城楼岗哨屋子的壁橱里,取出自己的新靴子来。
李治坐在胡床上由武昭仪蹲下,亲自伺候他换上了薛礼拿来的袜套和黑色长靴。穿靴子休息时,李治转脸吩咐薛礼身边的侍卫:“待明日让人清点下遇难人的名单,列出来送到户部,让尚书卢肇拿出钱和绢帛,抚恤分发给亡者亲人,再着人将尸体抬下去埋葬。”
侍卫应了声“诺”心想,圣君便是圣君,有的是大仁慈!
见皇帝陛下竟连宫里的仆婢,內官都如此富有同情,薛礼也不由得感叹道:“陛下是有大仁慈的英主,我等跟随陛下,真乃三生有幸!”见他斗篷里穿着的藏青色团龙纹的圆领袍尚未淋湿,只有袖子上有些雨水,李治说无妨,武昭仪这才放下心来。随之,她似是想到了什么,又左右周围看了一圈儿,未曾见到母亲和儿子。心,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,惶急地道:“九郎,母亲和宏儿呢?他们…”
李治将她搂在怀里,抚着她娇美的脸颊,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宽慰道:“莫急,他们不会有事的。”其实,此时在他的心里,亦是慌乱不安的,就怕他与她共同缔造的第一个结晶有个好歹。
只是他是帝王,是天子又是她的丈夫。若他也显出了心里的不安与惊恐,又如何让旁人与心爱的女人心里安定呢?
这辈子,李治还真没有像今日这般,知晓何为恐惧和后怕。话落,漆黑凄凉的雨夜中,划过一道焦急带着哭腔的女声:“陛下!”紧接着,又是一道挨着很近的样子:“陛下!”
“阿姨。太好了,阿耶没事。”一听,就知是泽王上金的声音。杨贤妃庆幸道:“是啊,你阿耶他没事,太好了!”
李上金蹙起小小的眉头担忧道:“只是五弟不知可安然…”
就在杨贤妃启口,再欲说什么时,听得皇甫顺激动不已的喊声:“圣人安然!太好了,圣人无恙,圣人无恙啊老天保佑圣人无恙!”
跟着从生死线上救回的一众妃嫔,皇子终是松了口气,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庆幸,欢喜的笑容。彼此相看,抚着自家胸口皆道太好了!
“父亲…”
李上金提起袍子,快步跑上玄武门的高台阶,欢喜带着劫后余生般地来到父亲面前。梳着总角,一身鹅黄色的圆领小袍子已被雨水淋了个湿透,脑袋上还滴滴拉拉滴着雨水。可那张长得颇似乃父的小脸上,却是笑容亦亦!他先是很有礼貌地向父亲,行了个礼道:“父亲好。”又向武昭仪礼貌地行了个揖礼道了声“昭仪好。”
两人颔首,称赞泽王年幼却十分仁孝。李上金左右看了一圈都不见李宏,颇为担心问:“父亲,五弟呢?”爱抚着儿子梳着总角的脑袋,李治满心倍感安慰,越发觉得上金极像他,文武双全,聪敏睿智不说,还这般懂得友悌兄弟,孝顺父亲。遂笑着宽慰他道:“三郎莫急,朕已派人去找你五弟了,他会没事的!”
武昭仪也笑着道:“宏儿有泽王这般兄长,真是他的福气了。”
就在这时,忽然有人冲玄武门高台庭处喊了一嗓子。听声音,不像是宫里的阉人,而是正常男子的声音。李治料想,这定是哪个护卫吧。于是,快步走到亭子拐角处的石阶口问道:“何人?”
“圣人,是臣啊。是皇甫常侍吩咐臣去救杨老夫人和代王。”
“人呢?”
“就在臣后面,正往城楼上来呢。陛下放心,老夫人和代王都好好的!只是老夫人走得太慢,被雨淋得厉害些,代王也有些着凉了。”
这时,身后传来武昭仪焦急的话语“我母亲和宏儿都救出来了吗?”娇滴滴的,还带着惶恐的颤音。此时,她都觉得心快跳出来了。
李治搂过她,轻轻拍着她颤颤的娇躯,温柔给她一剂定心丸道:“救出来了,现下就跟在他身后呢。即刻就上来了,曦月不急哦。”
话音落,便听得一声儿苍老的呼唤“曦月!”随之,便是武昭仪的一声儿“娘——”挣脱了李治,扑到劫后余生的母亲怀里,杨老夫人老泪纵横:“我的儿,我的儿见到你活着,我就放心了!”双臂紧紧抱住了武昭仪,拍着她的背安慰自己,也安慰心爱的女儿。
武昭仪转脸看向李治,一笑对自家母亲说道:“娘,女儿跟着陛下,不会有事的。”话语中蕴含着在众人面前,努力遮掩的甜蜜。毕竟,在旁的还有一众妃嫔。太露骨的感情流露也易找来醋意和怨恨。
凝视李治,武昭仪在心里说是啊,危急关头他想到的不是自己逃生,而是保护她脱离险境。这平常男子也未必做到之事,他一个向来被人称之为天底下最为薄情的帝王却做到了。谁能说,天子无真情?
他的这份真情,我是该终身铭记,是该以爱回报的。
悠然神思间,只听得身后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李宏,发出了小猫般的哭声儿,奶声奶气哭喊:“我要阿姨,我要阿姨呜呜呜…”
原本,李治是想搞特殊,教李宏直接喊她做阿娘。因为,在他心里武昭仪才是他的妻子。丽正殿的那位不过是“皇后”罢了。
他娶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势力!
可武昭仪却说:“这可不行。妾只是陛下的妃嫔,是小的哪里有资格让皇子唤妾阿娘呢?这要孩子大了,喊习惯了阿娘。若被有心人听见,传到皇后殿下那里岂不是召祸。”
想了想,还是暂时别让他们太出挑的好,为了娇妻爱子在后宫的安宁,李治只好不情不愿答应了。但每次听儿子唤曦月为姨时,李治都觉得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,更加疼惜他们母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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