庞沅不以为意,继续说:“贡侯你知道的,左谦裕无视礼法,公然背弃乡里,已失储君之德。相反,左谦弈谨慎稳重,顾全大局,倒是不可多得的君王之才。兴邦利民需有明君在位,岂有弃贤者而立不肖者的道理?”

“所以你就弄出个假皇子,好让左谦弈冒功邀赏,去搏储君之位?”王隽质问道。

庞沅颔首答道:“二殿下素来低调,只有立非常之功才能引起王爷的注意。”他语气铿然,仿佛在诵读大义真理一样。

“你与我讲这些作甚,难不成是想叫老夫一起陪你胡闹?”王隽又问。

“贡侯明鉴。”庞沅郑重其事道,“光有非常之功还不足以让二殿下上位,还需其他封邑候的认可,否则就名不正、言不顺。庞沅自认德薄能鲜,说服不了鄢、鲁、奉三侯,贡侯德高望重,非贡侯出马不可。”

王隽怒极反笑:“宛侯啊宛侯,你自己犯傻就算了,还想扯上老夫跟你一起犯傻?”

庞沅沉声道:“贡侯,我也是在为您着想啊,您嘴上不说,但心里也觉得二殿下更有贤君之相吧?而只有东岭安稳,你我这些封邑候才能过上安生日子。”

这话说到王隽心坎上了,他十八岁就当了贡邑候,六十年里亲历过三代东岭王,见过四代东岭世子,而左谦裕无疑是里面最没有政治智慧、且最不知礼法的那个。可即便如此,就能违背嫡长继承的祖宗之法吗?

王隽凝神盯着庞沅,冷冷说:“捏造事实,杀良冒功,又岂是贤君所为呢?”

“二殿下并不知道那是个假皇子,他是真心为了东岭安危。”庞沅解释说。

王隽冷哼一声,责问道:“老夫都能一眼识破的局,王爷会瞧不明白吗?假的就是假的,你不仅自己欺罔君上,还拖着二殿下下水。怎么,你就是这样助他上位的?”

庞沅一脸坦然:“我已想好,事情一旦败露,罪名全由我一人来担,不连累二殿下,也不连累贡侯。”

见他大义凛然的样子,王隽不胜气恼,忿忿说:“允丰老弟,你一向足智多谋,这次怎就糊涂了?弄虚作假也就品行不端,误信谗言可是会亡国的啊,要是王爷知道二殿下这么容易就被你诓骗,那他才是与世子之位无缘了!”

庞沅霎时懵住,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,低喃一句:“所以要赶在王爷回来前把人除掉呐……”

“要怎么除啊?”王隽气得站了起来,“难道你看不出来,二殿下之所以召老夫去商议,就是不想杀那个假皇子吗?你信不信,即便老夫同意你的提议,他也不见得会下令杀人。”

在这一点上庞沅的确是失算了,他没料到左谦弈会这般心软。

“唉,实在不行我就向二殿下坦白吧,只要不传到王爷那里去就行……”庞沅的声音明显弱了不少。

“晚了。”王隽回道,“信函已经递出去了,还是走的最快的急递。”

“何时递出的?”庞沅瞪大眼问。

王隽默算了一下说:“快两个时辰了,追肯定是追不回了。”

庞沅脸色一白,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。

“倒不是完全没有解法。”王隽续道,“要是那个假皇子死于意外,这件事情就有解。”

庞沅猛然抬头,只见王隽正注视着自己,眼神十分的微妙。

“贡侯是要帮我?”他愕然问。

“老夫帮的是东岭。”王隽表明立场,正声道,“左谦裕和上原走太近,的确不是什么好事,不过你也别急着高兴,谁当世子我只听王爷的想法。倘若王爷真心改立次子为储,我自当去游说三侯,若他无意改立,那老夫只认嫡长。”

“贡侯的意思我明白了,且看我身手吧。今日多有叨扰,先告辞。”庞沅作了个揖,大步迈向门外,隐入在黑夜里。

几日后,一辆木笼囚车驶入琼涛城卫营。笼中的囚犯生了张马一般的长脸,虽满身污垢,头发却束得高高的,看来入狱前还是个体面人。

经过简单交接,长脸男子被关入了城卫营大牢。他所在的牢房里只有一张单床,里面却有两名囚犯。押解路上的疲惫让他想大睡一觉,可如今床被别人占着,他又不愿睡地上,于是呼喊狱卒,询问是不是牢房安排有误。

然而,狱卒却懒得解释,直接给他一顿臭骂。长脸男子不敢争辩,只能哈腰接受,忍着冰冷睡在石板地上。

醒来正值饭点,狱卒沿着监舍过道给每间牢房发放饭菜。发到长脸男子这里时,仅剩最后一份,长脸男子欲去拿,刚伸手就挨了一鞭。

狱卒怒声呵斥:“这不是给你吃的!”随后便将饭菜递给与他同住的那人。

“官爷,那我的呢……”长脸男子一脸委屈地问。

“饿着吧!饭都是一早做的,今天没做你的份!”狱卒道。

忍饥受冻了一夜,终于挨到第二天中午。这次狱卒倒是给长脸男子备了饭菜,一碗馊了的稀粥和两个不知放了多少天的窝头。令长脸男子感到不服的是,与他同住的那人吃的却是新鲜的米粥和热腾腾的包子,他找狱卒理论,得到回答却是:“就这些东西,爱吃不吃!”

没有办法,他只能逼自己吃馊稀粥泡窝头。然而刚吃一口,酸腐的稀粥就引得一阵反胃,这让他不得不直接啃那两个干的不能再干的窝头。窝头虽没腐坏,却硬得如石头一样,他使劲咬下一口,用唾沫慢慢去化,即便这样,啃完一个后腮帮子也是疼得不行。

这时,他听到同住牢友大口喝粥的咕嘟声,琢磨着去讨半碗。可当他起身凑过去时,对方已经把粥喝完,连碗壁的糊糊都舔得一干二净。他好不气恼,只能继续硬啃干窝头。

又过了半天,狱卒又来送饭。和中午一样,长脸男子只领到两个硬窝头和一碗馊臭的稀粥,他同住牢友的却领了新鲜米粥和热包子。这次男子机灵了,等狱卒一走,他立马就凑到牢友身旁讨粥。说了两句后,他发现对方有些痴傻,听不懂自己的话,除此之外,这痴傻儿还特别护食,根本不让自己靠近他的碗。

长脸男子早已饿得眼冒金星,哪还管这么多,既然是个痴傻儿,索性就抢吧。他夺过对方手里的包子就往嘴里塞,痴傻儿暴跳如雷,乱拳向那男子挥去,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。

听见动静,狱卒迅速赶来,不由分说地将长脸男子带到刑房一顿鞭笞,打得他哭天喊地。

狱卒警告他:“娘的,你小子要是再敢找麻烦,老子阉了你!”

长脸男子吓得脸色惨白,连声说自己再也不敢了。或者真是被打怕了,回到牢房后的他只敢缩在角落里,不敢靠近那个痴傻牢友,生怕因什么事又和对方拉扯上。

次日饭点,狱卒破天荒地送来两份一模一样的牢饭,都是新鲜的米粥和刚出笼的包子。长脸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小心翼翼地问狱卒是否有一份是自己的。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,他喜极而泣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

待吞完包子、添净粥碗,他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那个痴傻儿,发现对方还躺在床上,送来的包子和米粥摆在最初的位置上,一动未动。

长脸男子暗暗琢磨:“这人是个傻脑壳,要是我在他醒来之前吃完他的包子、喝完他的粥,他是不是会觉得这顿饭根本就没有过?”

于是他悄悄挪过去,用自己的空碗空盘替换了对方盛满米粥的碗和装有包子的盘。待他挪回角落准备大快朵颐时,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怒喝:“喂!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!”

长脸男子吓得一哆嗦,转头一看,只见那名送饭的狱卒正恶狠狠地望向自己。原来,那狱卒并没走远,而是在通道来回巡逻。长脸男子也是倒霉,正好在调换碗盘的时候被瞧见。

那狱卒也不废话,打开牢门就是一顿抽。

长脸男子一边闪躲一边求饶:“官爷饶命、官爷饶命……”忽地一个踉跄跌倒在床沿边,两只呆滞空洞的瞳孔霍然出现在他眼前。

长脸男子吓得“啊”地一声大叫。狱卒也顺势看了过去,只见床上那人双眼大睁、瞳孔发散,全无生命迹象。

狱卒厉声大喊:“狗日的,于世贤,你竟敢在狱中杀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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