冀哀王独爱少子,欲废长立之。糜菽子曰:“以贱伐贵,以少陵长,乱之本也,愿大王慎之。”王弗听,遂立少子,是为灵王。灵王三年,瑞、雍二公分冀,冀亡。

——《六经·礼集·糜菽子》

-----------------

那寻亲商人与随行护卫不是别人,正是庞沅与鲁超。二人乔装到清永寻亲,无非是想找个己酉年二月二十四出生的男子回去交差。刚开始委托县府张贴告示,怎料久无回信,无奈之下才再次上门提出筛查户册的法子,而最终带走个无父无母的傻子,也是为了让影响降到最低。

然而鲁超却对这个“皇子”颇有微词,他忍不住道:“侯爷,咱带个傻子回去能行吗?”

庞沅瞧了瞧身后车舆,胸有成竹地说:“傻子不会辩解,说他是谁他就是谁。”

这还是无法消除鲁超的顾虑,他又道:“殿下心思谨慎,定会起疑。”

庞沅笑笑,安抚他说:“鲁都尉放心,我自有办法让殿下相信这车舆里的就是前朝皇子。”

东岭王府大殿,为准备合适的会面排场,左谦弈可谓是煞费苦心。凡是画有花鸟虫草的屏风通通被撤下,均换成猛禽走兽图,桌案椅凳摆成方正的肃穆布局,十余名侍卫全副着装,持刀立于厅内,杀气凛然。

左谦弈的目的很明确,既给这位前朝皇子一份体面,又要对方摆正自己的囚徒身份。可当这位“前朝皇子”笑嘻嘻地跪在地上高呼自己“大老爷”的时候,他才发现这些准备实属多此一举。

审视那“皇子”良久,左谦弈满脸疑窦地看向庞沅和鲁超,反复确认道:“他真是前朝皇子,公孙翎?”

庞沅向前一步,从容答道:“禀殿下,我与鲁都尉调了县府户册,己酉年二月二十四出生的不过三五人,这是唯一没有亲生父母的。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公孙翎,但至少可以保证其他几个都不是。”他这段回复相当巧妙,不正面作答,却可诱导听者误信。

左谦弈年少资浅,不识庞沅的言辞伎俩,又把目光移回到“公孙翎”身上。看了一阵,唏嘘不觉涌上心头,他暗自生叹:“沧海桑田,盛衰兴败,昔日不可一世的大瑞皆可沦落如此,我东岭要怎样才能经受住那些未知风雨的考验啊……”

叹息完后,左谦弈悻悻地对庞、鲁二人道:“父辈无道,罪不及子,看他这个样子也难再作乱了,你们送他回清永吧。”

庞沅一怔,高声反对:“殿下不可!他不作乱,难保没人会以他之名作乱。”

左谦弈明白庞沅的意思,可他不想欺辱一名痴儿,反问庞沅:“就算他真的是公孙翎,谁又知道呢?”

庞沅故作严肃道:“殿下,您忘了是谁让我们找到他的吗?顾元书知道,何武寰也知道,当年未除掉的三血司余孽可都知道。”

“宛侯有些杞人忧天了吧,要作乱早就作乱了,不至于等到现在,再说顾元书也不像有贼心的样子。”左谦弈不以为意道。

庞沅怎会妥协,人放了他的谋划不就泡汤了,他振振有词道:“殿下,知人知面不知心,不会有人把作乱的心思写在脸上,十五年前已误过一次,万不可重蹈当年的覆辙。”

庞沅激动的反应令左谦弈颇为讶异,在他的印象中,宛邑候随性温和,即便有自己的见解也很少这般激烈表达。

“那宛侯觉得该怎么办?”左谦弈直言问。

“当然是铲草除根,以绝后患了。”庞沅语气相当果断。

“果不其然。”左谦弈默默念道,视线顺势移到了“公孙翎”身上。见对方眼神痴傻地望向自己,脸上还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笑意,左谦弈心有不忍,转头又问鲁超:“鲁都尉,你认为呢?”

鲁超没有片刻犹豫,拱起手答:“殿下,卑职赞同宛侯的提议。”

左谦弈倏地起身,指着“公孙翎”大声问:“你也觉得有人会借他之名作乱?”

“卑职是怕朝廷知道。”鲁超缓缓低下头,“毕竟是在中原找的人,还借用了县府的力量,万一有风声传到凌京,引得朝廷怀疑就麻烦了,窝藏前朝余孽的罪过怕是比三血司作乱更为严重。”

左谦弈顿时哑了口,脑中思绪如雁停滩的激浪那般汹涌且无序。

可即便如此,他仍然下不了杀心,尤其是对一个失了智的可怜人。纠结之余,父亲临行时交代的话又闪现于脑海——“遇到不决事,琼邑内务问邑太守祝方,东岭国务问王隽、庞沅。若王、庞意见相同,则纳之;若不同,先王而后庞。”

他豁然开朗,立即吩咐身旁的侍卫:“去把贡侯请过来。”

见侍卫三步并所两步向门外奔去,鲁超后脊一凉,下意识地望向庞沅。庞沅脸色紧绷,双眼紧闭,既没赞同附和,也没出言阻拦。

没过一会儿,王隽踏着仙鹤般的步伐来到大殿,他先环顾了一遍在场者,随后再朝左谦弈鞠躬行礼。左谦弈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意见,于是略过君臣问候,直述召其来的原因。

听完“前朝皇子”案的经过,王隽捏着胡须来回踱步,过了许久才开口:“殿下,命可以留,但人不能放。”

左谦弈顺势将目光移向庞沅:“宛侯怎么看?”

庞沅似笑非笑道:“贡侯既然定了调子,我还有什么好说的,就听贡侯的吧。”说完还朝王隽作了个揖。

“此事需王爷定夺。”王隽一脸肃然道,“殿下应写函送至凌京,请示王爷。”

“贡侯言之有理!”左谦弈朗声赞道,“兹事体大,确实该由父王决策,既然如此,就请贡侯助我拟函吧。”

事已至此,自知无法再劝进的庞沅识趣告退,鲁超也跟着离开。走出王府,鲁超惴惴不安地问庞沅:“宛侯,贡侯老成谋国,咱会不会露馅啊?”

庞沅道:“放心吧,贡侯这人识大体、顾大局,不会干拆台的事情。”

庞沅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一点都不松弛,与鲁超分别后,他也不回行邸,反倒是赶往王隽的行邸。

待王隽从王府回到行邸时,天已入夜。刚一进门,侍从便来报,说宛侯来访,在会客厅等候。王隽问庞沅何时来的,侍从说晌午就到了。

王隽粲然一笑,回房将皮氅换成长袍,再不紧不慢地来到会客厅。

“贡侯!你可算回来了。”庞沅起身招呼,脸上堆满了笑容。

王隽屏退厅内下人,走到桌案旁斟了杯茶,边喝边道:“宛侯过来是为了白天的事吧,老夫在殿下面前扰了你的提议,勿怪啊。”

庞沅笑道:“关乎前朝余孽的大案,理应先禀报王爷,我又怎敢怪贡侯呢。”

“行啦,宛侯,咱俩老相识了,你这些花招诓骗别人还行,骗不了老夫。”王隽直言说,“你找的那个皇子是假的,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啊。”

庞沅笑容一僵,讪讪说:“还真是瞒不过贡侯的啊,本来是想先与您商议来着,奈何事出突然……承蒙没有当着殿下的面拆穿,庞沅不胜感激。”

“凭你笑面侯的手段,当年怎可能失手?真正的公孙翎十五年前就被你杀了,说吧,现在又弄出个假皇子出来,你究竟意欲何为?”王隽问。

庞沅挺直身子,道出心中计划:“贡侯,我来就是向你开诚布公的。不瞒你,我想帮二殿下立功,助他成为东岭世子。”

王隽双瞳一颤,猛拍桌案:“好你个庞沅,平日装作无所事事,却暗自琢磨这等翻天大事!”

东岭虽是个边陲国,却也严格奉行嫡长继承制,即使有过废长立幼情况,也是国君亲自决策,绝非封邑候能僭越谋划的。



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