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帝实录只五卷便讲完了文御的前半生,裴靖看罢还算满意,文章既没有夸大其词,也没有含糊其辞,刘旻确实是一流史官,足够刚直公正。
不过文御及冠前的事她并不清楚,不好妄加评论,便留下前两卷准备给宁宴和文禾瞧瞧,看看个中有无不妥偏颇之处。
明庭竹谈罢正事仍不肯离开,称有一些私房话想与裴靖聊聊。
裴靖瞄了奚迟一眼,见那人眼中没有不高兴,便摆手教众人退下。
奚迟当然不会对裴靖不高兴,冤有头债有主,他只会将这种恶劣的情绪甩给明庭竹。路过其人身旁时,他微微侧过脸瞥了对方一眼,见对方被他眼中暗含的杀气吓得脸色大变,立马嘲讽地翻了个白眼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明庭竹面色惊恐地目送奚迟消失在门外,白着脸心有余悸地看向裴靖。
裴靖不知暗地里发生了何事,但见明庭竹面色不佳,不免要关心上两句,“清云怎么了,可是身体不适?”
“没、没有,”明庭竹做了个深呼吸,强颜欢笑道,“太微貌似对臣有所警惕误解,许是误会臣将对陛下不利。”
裴靖正想宽慰一番,却听见殿门“咣啷”响了一下,外面随即传来张赋秋的强行解释,称廊下风太大。她干笑一声,将宽慰的话咽了回去,“太微并无此意,只是不善言辞,你不必怕他……清云有何事要与我说?”
明庭竹的脸色并未因这番话好看多少,其人浅浅垂首,看胸膛起伏,许是无声地叹了口气,“陛下,臣于国史一道几乎一窍不通,文采亦鄙陋,就任太史署只怕有愧于陛下信重。”
裴靖哑然失笑,“署令父子三人皆史家巨擘,清正端直,直言不讳,难道还不够你请教吗?”
明庭竹抬眼看着裴靖,张了张口,再次低下了头,“陛下,臣想知道……”
裴靖心下了然,打断这人将出口的问题,“一因你好学上进,二因你品行高洁,三因明卿年岁已长,四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。”
其实明景良才是主要原因,那人旧病缠身,其妻亦有顽疾,而明庭槿出身行伍,留在京中未免大材小用,迟早也要放出去,如此,总得有人留在身边照顾夫妇二人。
史官虽无实权,但清要无比,且常参不守选,可终身任职,免流官奔波劳碌,又手握刀笔史籍,和御史台一样格外受人尊敬,十分适合安置明庭竹这种高官子弟。
再者,就明庭竹一贯的心愿而言,摇光馆与玉衡院是对门,随时可请教进学,二馆皆属内朝,向东出天璇门即两仪殿与天权、天枢、天章三殿,上下朝甚为方便,而且随时都能见到皇帝。
总之,无论出于何种目的,太史署对明庭竹来说都是个绝佳去处。
正因如此,明庭竹才想问个清楚,这番安排中是否有掺杂一点点私心。谁知裴靖并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,给到的回答也与他渴望的相差甚远,他不禁有些失落,怏怏起身告退,小心抱起竹简的模样像是抱起了一堆破碎的梦。
裴靖无奈地抿着嘴,目视明庭竹离开,余光瞥见案上永不见底的案牍,不由得疲倦一叹。
她翻开一封奏疏,发现是财司的“盐漆漕运新策”,便立刻捂住了脑袋。每次看财司的奏疏她都感觉脑袋疼,眼睛也疼。
财司建议免除盐户徭役,使其专心生产,而盐价翻两倍,以其利税为漕运钱,助兴淮水、河水漕运。
江北各处荒地已有起色,但仍依赖漕运,尤其京畿、河北和冀北三道,人口本就大量流失,加之南戎粮官监管取用,人口越来越少。如今三地农户多是自别处强迁至此的或是南戎奴隶,上心程度不比以往,缴纳粮税后便难以自足。
此外,朝廷自南戎撤军后便开始着手修复大邺城,城中住户与日俱增,胡商亦恢复繁荣,大邺本就人多田少,常年依靠漕运,现下经济复苏,更需大量粮食补充。
故财司在提高盐价的基础上,对漕运方式亦求改革,分段运输,节级贮运,以提高操作效率,增加京畿粮食储量,减少长年累月堆积在船上造成的腐坏损耗。
裴靖认为以上皆可,辄使财司联络淮南转运使裴明礼去办,扬州水师有一批换下来的旧船,刚好添进去。
然而越日早朝,言官却齐齐弹劾诸财司为聚敛之臣,认为增课盐税不妥,乃伤民之举,应当及时遏制,绝不可助长不良风气。
裴靖认为言官所言甚是有理,便要这群人三日之内想出不伤民而增加财政收入的办法。
她讨厌所有只会指点江山、一点正经主意都拿不出来的言官,以前这种话她不好明说,因她也是臣,为君分忧是她的本分,岂能推诿扯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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