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她是君,想说便说,她座下的臣僚可以不聪明,但一定要务实,要有替她分忧的本事,而非给她制造忧虑,否则与找茬有何区别?

何况他们是真心认为伤民吗?增课盐税究竟伤害了谁的利益?还不是他们这些有力食盐之人。

世间有两种人不易为政令变革所伤。

一种是站在最顶端的,因为他们是改革的发起者,改革维护的便是他们这群人的利益。

另一种是跪在最底层的,因为改革也是有壁垒的,他们站起来都够不着那层壁垒,遑论跪着。

唯有中间那层最是可怜,既难站到顶端,又不甘落入底层,便只能夹在中间,沥尽心血,孜孜矻矻。

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,努力很重要,运气也很重要,这使得个中的公与不公很难用言语说清。人心莫测,本性难移,人生而有欲,争则乱,并耕而食已不易,天下大同恐怕永远都只是个妄想。

裴靖也很渴望大同,但她改变不了人心,能做的只有权衡利弊与调剂得失,所做的一切也都只为了一个目标——人皆有其田。

她还是和从前一样,不屑于为人理解,也没有耐心同旁人解释。她是有点傲慢在身上的,只不过被冷峻的外貌与凌厉的作风掩饰成了冷漠与孤僻。

皇帝不爱说话,但好在皇帝有个睿智的嘴替,会替她控制舆论,还有两个懂她的老师,会帮她安抚人心,这对皇帝来说,甚足矣。

三日后,诸言官果然没能替财司想出更好的主意,倒是犹自嘴硬强辩,说什么“各司其职,各谋其事”。

裴靖依旧认为所言有理,便又给了五日,要他们想办法改善现状,既然财司聚敛非善,那么财司应当如何作为才能既行善积德,又维持国家和朝廷正常运转,五日之后未有上表,皆停俸解职。

既为言官,便得有言官的样子,既处处有所标榜对照,便得拿出值得参考的纲领规矩,否则人尽可为言官,相互监督检举便是,何必独设一官,平白吃俸料钱。

盛瑾瑜私以为此举属实偏激,“言官言官,在言功而不在事功,臣在外面都不好跟人家解释。”

“在言不在事,”裴靖咬了一大口山楂糕,白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盛瑾瑜一眼,“你当政的遗风属实害人不浅。”

“好了,这一口已逾二钱。”盛瑾瑜教宫女将山楂糕端走分食,又将裴靖紧攥在手里的那块抠走塞进自己嘴里,“这怎能怪到臣头上?臣当时是结党营私、排除异己不假,可从未玩忽职守,陛下可以质疑臣的人品,断不可质疑臣对待国是公务的态度!”

裴靖鄙夷地“嘁”了声,“当年你为拉宋相下马,更改御史弹劾流程,使其可先无证禀奏,再由法司出面查证,是你改的不是?”

“陛下还记着这仇呢?可见陛下确实一直将臣放在心尖上。”盛瑾瑜笑得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大狐狸,“不过陛下有句话说错了,此举并非是为了扳倒宋相,而是为了扳倒陛下。宋相区区一言官,于臣等无碍,臣等何必大费周章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,宋相纯粹是被陛下连累了而已,谁教他是陛下的老师和靠山之一呢!”

裴靖斜眼一剜,不知此人得意什么,“事到如今你瞧他们,整日捕风捉影,凡事只一张嘴,只知不赞同,却说不出何处不妥,自以为言官,便对专司指手画脚,不计前因后果肆意发难,如此只会败坏朝纲,阻滞政令施行,谈何革新改良!”

“如此说来确实有些不妥,可此事与臣无甚相干,臣当时不过一介九品校书郎,哪有左右改制的力量。规矩是伯父改的,臣不过私下提议而已,陛下要怪便怪伯父吧!”

“你可真孝顺,人都死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楚河汉界划得清清楚楚。”

“臣与伯父大不相同,自然要分个清楚明白,难不成陛下待臣与伯父一视同仁,喜欢臣也喜欢臣的伯父?”

“你俩我都不喜欢。”

“臣兢兢业业服侍陛下这么多年,陛下此言着实令臣难过羞愤,那臣要如何做才能使陛下喜欢臣呢?”

“再给我一块山楂糕,我最喜欢你。”

“一载食楂不过三钱,为了圣体康健,陛下还是明年再喜欢臣吧!”

“行,我不睡了,我要熬死自己,让你们没有皇帝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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