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去了九歌。
来的路上,凤鸣笙思虑良久,有心想问问凤衍说的那个久远的传说,或者说赵家一直找的那个人的事,可话语在唇边兜兜转转,却仍然没说出口。
凤鸣笙也曾犹豫,九歌毕竟是肃王的地盘,若云沉真是赵家在找的那个人,此次前去,岂非正让云沉进入了皇家的视线?可随即,她又想到了,云沉是废太子赵永宁的好友,自然是早就进了皇家视线的。
所以,他们最终还是进入了九歌。
九歌里照旧是空空的,里面除了那个落拓不羁的中年人便再无他人。
凤鸣笙挑了个敞亮的位置,朝倚在柜台上的打瞌睡的掌柜道:“来两壶九歌。”
“不是说了吗?”掌柜的头也没抬,回的却很快,“我家的酒,不卖给……”
燕云沉在凤鸣笙对面坐下,便在这时插了嘴:“我满十九了。”
掌柜的这才抬起头,看了燕云沉一眼,似是确认了他说的是真的,然后才懒洋洋的从身后提了两坛酒过去,随意的放在两人桌上。
那装酒的坛子极大,这时还用泥封着。燕云沉把那两坛酒都放到了地上,又开了其中一坛。
凤鸣笙看向空空如也的桌子,见那掌柜的回到柜台那就又要继续打瞌睡,不由喊道:“拿碗来。”
掌柜的就只能懒洋洋的送了两个粗糙的陶瓷碗过来。
燕云沉往里倒满了酒,递了一碗给凤鸣笙。
凤鸣笙拿起碗,只喝了一口,就呛得咳了起来。
酒液入喉只觉得冷,那是悲怆与凄清,可吞下腹,却又灼热起来,那是烈火中的真心。
燕云沉将一碗酒都喝下了肚,方才放下碗,笑道:“酒不错,只是太冷,又太烈。”
他抬手替自己倒满了,方才看向那边懒洋洋的中年掌柜,朗声笑道:“九歌九歌,既然有酒,岂能无歌?”
原本似在打瞌睡的中年男子直起了身,眼神锐利的看向燕云沉。
燕云沉却只是极其放松的靠上了椅背,好似是浪迹江湖的酒中客,潇洒而又不羁:“掌柜的,我想听歌。”
中年男子看了他好一会,最终却是移开了视线,垂下眼眸,竟然真的唱起歌来。
是九歌中的东君一篇。
燕云沉迎着她的眉眼,笑着喝酒:“这酒,要就着歌喝才行。”
凤鸣笙拿起碗继续喝,耳边高亢的歌声似乎真的浸入了酒里,那些悲怆与凄清,似乎被日光照亮,那些灼烧的烈火,好似掺了一缕月光。
凤鸣笙从没喝过这样的酒。
直到此刻,她才明白,九歌为何被称之为是酒也是歌。
可她都不知道,云沉怎么会知道?
凤鸣笙想,她应该想这些。
可歌声温暖了她的耳膜,酒液沁入了她的心扉,让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。
她什么都没想,只是一碗一碗的喝酒。
这酒太烈。
凤鸣笙的眉梢眼角都带上了酒后的薄红。
燕云沉本该阻止她。
只是,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,该让她好好发泄一下。
所以,她喝完了,他便倒酒,陪着她一起喝。
冷酒入喉,便能忘却许多事。
忘记百多年前的恩恩怨怨,忘记后腰处灼热的印记,忘记那株火一般绽放的相思树,忘记生来就背负着的命运与期望,也忘记,十六年前那个骄傲恣意的少年。
凤鸣笙早已醉了,伏在桌面上安静的仿佛已经睡去。
燕云沉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,提着酒坛喝光了剩余的酒。
有些时候,只求一醉。
可他没有醉,也不敢醉。
耳边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竹笛,横到唇边,低低的吹了起来。
那甚至不能算是一首曲子,连调都没有,只是随意的吹,有笛音发出罢了。
他就那样吹了许久。
可忘却又如何呢?
外冷内热的少女依旧为往事所苦,族人百多年来积攒的怨愤化成一腔不计后果的孤勇,囿于先祖之言的赵氏皇族从未停止搜寻,而他,当了燕云沉这么久,却仍旧只能去做云和光。
燕云沉收起笛子,站起身来,小心翼翼的把睡着的凤鸣笙环抱起来,走出了除了他们早已空无一人的九歌。
走到门口之时,燕云沉停下脚步,回身抬头看着上面的招牌。
铁划银钩的“九歌”二字,在暮色残阳的余晖下,仿佛在滴着血。
他低低的叹了口气。
这世上,早已没有九歌。
“云公子。”
有人在身后唤他,低沉的声音带着试探。
他面无表情的转身,神色骄矜而漠然,却并没开口,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。
“云公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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