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寒风凛冽,天空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,铅灰色的云幕沉沉压在两军上方。
剧辛轻轻咳嗽一声,面色凝重地站在中军大纛,透过细碎的雪点,望见了同样站在赵军正中的庞煖,许多年过去了,大家都老了。
想起那些年与庞煖的争论,剧辛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,作为法家传人的他与纵横家庞煖总是针锋相对。
彼时,即便是下棋,也要争个你死我活。尽管这般,他们依然如知己好友一样,饮酒谈笑。
“庞煖,可敢阵前一叙?”
剧辛对着赵军大阵猛然喊了一声,立刻有燕兵将剧辛的话传递到赵军。
“有何不敢?”庞煖的回话很快传回了燕军。
两军阵前已有兵士摆好了案桌,上面放置了一个装满酒的玉斗,两只酒樽。
“老友,多年未见,饮一杯可好?”剧辛摊开手,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
“自无不可。”庞煖一捋斑白的胡须,淡淡一笑,拿起玉斗,与两只酒樽各自满斟。
“五十年未见,老友依然身强体健。”剧辛端起酒樽,仰头饮尽。
“想当年你我饮酒手谈,指点天下,恣意快活,转眼白驹过隙,你我皆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,为何不在燕国颐养天年,反而犯赵?”庞煖也仰头饮尽樽中酒,捏着酒樽沉声问道。
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尔,剧辛半生潦倒,承燕王器重,自当尽心尽力,也让世人看看剧辛是否只会纸上谈兵,浪得虚名,何况你这老家伙不也一样?”剧辛满斟一杯,摇头叹道。
两人对视一眼,忽而大笑起来,又是几杯酒水下肚,两人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泛起了微红。
玉斗空了,酒已尽,两人一掷酒樽,相互抱拳一礼。
“庞煖,这么多年来,我真的期待与你一战。”剧辛望着庞煖的背影,高声说道。
“我也是,那便各尽其力吧。”庞煖没有回头,害怕再看剧辛的样子,影响自己的心情,他期待能够领军很多年了,如今真到了证明自己的时候,又如何会放弃。
这一战,也许有一个会死去吧,庞煖心中微微叹息一声,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剧辛。
两军阵前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肃杀,雪越下越大,将黄土浅浅覆盖,军士身上皆落了白。
庞煖与剧辛几乎同时挥下了手臂,燕赵两军如滚滚洪流一般开始发起对冲,密集如蝗的飞箭在两军头顶落下,无数车马撞击在一起……
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即便在几里之外,夏无言依然听得清晰无比,她催马快速前进,走到一处山顶,俯瞰着整个山下平地上的战况,暂时分不出胜负的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。
那两军的大旗在风雪中蔫嗒嗒的垂在旗杆上,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倒下,鲜血流在地上凝成了冰晶。
夏无言策马往山下狂奔,与南宫燕顺手解决了几个燕军探子,很快便到了燕军大阵一侧。
身下的战马不安的嘶鸣,夏无言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,右手缓缓抬起了长矛,目光缓缓变冷,白雪落在了她漆黑的发丝间,如点缀了宝石的锦缎一样耀眼。
一人一矛冲进了黑色的潮流中,那身月白衣衫如同黑夜中的明月那般醒目,随着大量的燕军死去,燕军大阵破开了一个口子,很快引起了燕赵两军的注意。
南宫燕紧随其后,多少次的并肩战斗,早让彼此产生了不用言语的默契,快如闪电的刀芒让很多燕军还未来得及反应,便在震惊中死去。
夏无言依然一往无前,长矛相比以前,更加挥洒自如,每一击之下,数十个燕军胸口如同遭受巨石的撞击,吐血倒飞而亡。
“那是?”庞煖瞪大了眼睛,惊讶地看着燕军右翼的那两个人,忽然想起了什么,疾声高呼:“左翼压上去,营救夏将军!”
这一声令下,很多将士朝着左翼望去,顿时精神振奋起来,燕军居然被一人破了右翼。
燕军阵中,恰好与之相反,很多士兵露出了恐惧的神色,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年前方城的传闻,那玄黑色长矛,犹如悬在很多燕国人心中的利刃,尽管刻意去遗忘,可当那长矛再一次显露真迹时,才知道传言里一人扫落千军并非夸张。
剧辛手臂微微颤抖,剧烈地咳嗽了几声,这样的天气里他的身体并不是太好,为了不在庞煖眼前露丑,他也强忍着不适,本以为可以很快击败庞煖,可他却没想到庞煖并非很早之前那般,只会夸夸其谈,从庞煖用兵的沉稳可以看出,这些年庞煖似乎并未闲着。
多少还是大意了,他懊恼叹了一口气,望着那越战越勇的白衣长矛战将,心中渐渐沉了下去,那人不是听闻入了秦国,怎会出现在此地?
眼下却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,剧辛当机立断,下令燕军迅速后撤,他亲自留下断后。
无数战车被燕军遗弃下来,成了阻碍赵军追击的屏障,在剧辛的指挥下,燕军有条不紊地后撤,十万大军倒也未损失多少,只是这一战着实让他憋屈。
赵军在庞煖的命令下,并没有全部压上去,而是停止了追杀,开始打扫战场。
中军大营里,夏无言拜见了坐在主座上的庞煖,对于这个年纪还在征战沙场的老将,她是打心底佩服的,看着精神矍铄的庞煖,她便想起了那个威严中又带着一丝幽默的廉颇,却不知如今又在何方。
庞煖上下打量一眼夏无言,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见过传闻中的无敌将军,尽管之前他便早有耳闻,却一直没有机会。
想起今日这位将军在敌阵中杀伐果断,进出犹如无人之境,他便欣慰地点点了头,叹道:“果然虎父无犬女,夏将军之勇,千古无二。李牧有此女,当真羡煞老夫也。”
“离愧不敢当,正要请教庞将军,可知我义父下落?”夏无言恭敬地揖了一礼,眼神期待地望着庞煖,她可不想白跑这一趟。
“哈哈,果然不出老夫所料,夏将军原来真是来寻你义父的,不过,容老夫卖个关子,再等一日,将军自可见到。”庞煖大笑一声,心情颇为愉快。
夏无言只得无可奈何地告辞离去,走出营帐的时候,细雪已经渐渐停了,可天色依然很暗,一路上不时有士兵向她望来,她也只是淡笑着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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