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帝犹自喃喃不信的追问道,“六官何时造的甲械,造了多少?”

袁昂比出四根手指,“据臣所得消息,少说也各有四万。邵陵王从一两年前就开始打造,建康城中早已人尽皆知,风闻满处了。”

武帝震惊难平,“怎么我竟丝毫不知?”

袁昂微微前倾挺直的身子,直言不讳道,“一则陛下显露过信任邵陵王的征兆,所以下臣拿不准是否为陛下授意,不敢擅自禀报二则诸王皆有亲信眼线在朝,哪有不为之欺瞒的道理?况且邵陵王久居建康,未必心中不生他念啊。”

武帝丧气的颓下脸,“司空言之有理。”

袁昂转言切入萧绎,“至于湘东王之事,未必无有冤屈。陛下请想,若湘东王真有谋逆之意,何不在陛下召其回京时举兵?反倒散尽兵权,只带家眷属臣而归?庐陵王既得荆州,陛下又怎能不怀疑是为争权夺利的陷害?”

他顿了顿话音,继续道,“臣以为,除太子外的诸王都不宜久留京中。堪当重任者,使持节外放有所顾虑者,可给一州为刺史,不予持节。也好令太子安心,诸王安分。”

又见武帝若有所思,便退步避嫌道,“臣说这些,并非是为私心,而是肺腑之言。无论如何,都请陛下不要久留二王在京为妙啊!”

武帝微微颔首,“司空的话,我明白了。等过些时日,我自有安排。”

袁昂便不再就诸王纷争多言,而开始为己身绸缪,“除此之外,臣另有私事相求。”

“司空但说无妨。”

袁昂垂了垂眼帘,方痛下决心般丢掉拐杖,拱手起身,“臣年事渐高,自知天命不久,不能再为社稷尽力。幸而四海升平,至尊安乐家门得全,子孙俱在。臣即使老病,亦无挂碍。唯今只有一事,令臣日夜悬心。”

武帝蹙眉道,“司空请讲。”

袁昂吸了口气,朗声道,“臣恳求陛下,准许臣辞去所有官职爵位,死后以布衣入殓,不作追封。”

武帝闻言,非但并不允准,反而怪异的冷笑了一声,“司空所言,日夜悬心的事,就是不要当朝的赠官?”

武帝说罢,到底没能忍住怒气,便将手一拍桌案,站起身呵斥道,“袁千里!我告诉你,你一日为大梁臣子,终生为大梁臣子!就是死,也不能辞去!你想做回前齐旧臣?门都没有!”

袁昂无所畏惧的回眸瞪视,“天下只有不许人求官的天子,哪有不许人辞官的天子?臣做不做前齐旧臣,又干陛下何事?陛下不也曾为前齐旧臣?”

武帝气得直吹胡子,“你!”

袁昂为防气急生变,就稍微缓和言语,企图打动武帝,“陛下!臣一生为官,只求忠节,不求富贵。当年忠于齐朝,为之抗衡陛下,幸得陛下宽宥,才再次入梁。臣虽仍存故国之心,却深怀陛下恩德,辗转于情义两难间,生不如死。。。所以朝廷每每兴师北伐,臣都万般祈求,愿领军出征,战死于沙场。虽陛下殊恩,不准臣前往,但臣留于朝中,也是兢兢业业,鞠躬尽瘁。时至今日,臣自问已报答尽陛下当年活命存荣之恩,即使辞官,亦问心无愧!求陛下允准!”

“胡说!”武帝更用力的拍了一下桌案,将眼睛瞪的比袁昂还大,“君恩深重,岂是你说报答尽就报答尽的?”

袁昂不忿道,“那臣也尚未报答尽前齐君恩。”

武帝怒极反笑,“那是你的事!就是你把自己劈成两半,我也不许你辞官!”

袁昂岂能善罢甘休,便上前一步,仍欲争辩,“陛下!臣。。。”

“我说不准就是不准!”

武帝拍桌案拍到手心发麻,气色自然更加难看,“如此固执己见,是想气死我不成?”

他见袁昂暂时被噎住,便挥了挥衣袖,“好了,你走吧!”

袁昂哼了一声,拂袖而去。

内侍赶紧拾起被遗忘在盛怒下的拐杖,快步追出,“袁司空,您的拄杖!”

袁昂一把拍开他,“我不要了!”

又恶狠狠的加上一句,“别再叫我司空!就算至尊不准,我也已经辞官了!”

武帝遥遥闻得一二,忍不住又发起笑来,脸上怒气顿时烟消云散。

伺候在身边的原安大惑不解,“陛下,袁司空如此无礼,陛下为何仍做宽纵?”

武帝斥道,“你懂什么?前齐溃散时,仍慷概存义,坚守孤城的,只有袁昂一人。这样的忠良若能遍布朝堂,大梁才可万代无虞啊!”

语罢不免长叹,“可惜啊。。。”

原安想问武帝可惜什么,但终于没敢问出口,反倒转而想起另一个人的嘱咐,“陛下,朱侍中说,秦郡和平阳县各进贡白鹿一头,另有始平太守崔硕,表献嘉禾一茎十二穗,均为罕见的祥瑞。朱侍中特请陛下旨意,是否要移驾观看?”

武帝摆摆手,“这些年的祥瑞未免太多了,不看也罢。”

“是。”

武帝又敲敲桌案,思忖着对执笔待书的文史道,“依袁昂所言,让六官出为平西将军,到郢州做刺史去吧。至于七官,嗯。。。我想想再说。”

文史提醒道,“六殿下一旦离京,丹阳尹之职恐怕会空缺。”

武帝翻开案旁一卷新书的潇洒字幅,微微眯眼近看,“就让萧子云补任吧。”

中书省。

耳报神的脚步总是转瞬即至,又轻又快。

一个小内侍悄声道,“朱侍中,陛下好像看腻了近年的祥瑞,说不来呢。嗯,至尊还跟袁司空吵了一架,仿佛因为袁司空要辞官。另外,太子引入了一个叫虞荔的士子,很得至尊欢心。”

朱异无所谓的挥挥袖子,“知道了,去吧。”

内侍走后,朱异侧旁的小吏不由出言担忧,“朱侍中,那虞荔可是有名的。。。”

“诶”朱异捋捋胡须,摆手而笑,“虞氏小儿,还不值得烦心。”

“哦?朱侍中有何对策?”

“记得太学博士顾野王么?此人虽方及弱冠,却天文地理、蓍龟占候、虫篆奇字,无所不通。就让他也去陪伴至尊好了。”

小吏不由拜服,“朱侍中高明。”

朱异却忽然蹙紧眉心,“只是至尊看腻了普通的祥瑞,需得想些新鲜点子。。。”

小吏灵光乍现道,“朱侍中难道忘了?百济使臣曾送给侍中十箱五彩琉璃珠,颇为奇美。此物是单独奉与侍中的,至尊并未见过。”

朱异眼前一亮,微微而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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