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东王宫。

凝霜降后,疏黄草叶归于泥土,嗡嗡蜇虫寒翅难飞,任凭怅望觅遍阑干,惟可寻几丝空阔西风,于梧桐间萧萧入木,吹得秋事尽。

暮秋的天色本就沉郁,近晚时更添阴霾,即使处身金碧辉煌,层层罗绮的温暖下,只消向窗外看上一眼,便也会攥紧衣襟,瑟缩肩膀。

这季节早过去了应酬繁多的好时候,无人再行邀约。昭佩便懒洋洋的埋在三层绣褥里,微眯了双目看书。

柳儿捧过一壶刚沏的热茶,几碟新鲜的精致糕点,放在榻间的小几上,“徐娘娘,用些点心再看吧,您晚膳用的特别少,这会儿肯定饿了。”

茶汤是澄润的浅碧色,泛着清幽的茶雾,将本就香甜的糕点衬的更加诱人。

旁边侍立的棉儿见昭佩只是看,却并不尝饮,连忙道,“这是八殿下三月里从蜀地进贡的雪芽,先因为路远,后又在禁中耽搁,才辗转到这时候。本来湘东王宫也没分到多少,王爷全叫给王妃喝,别人都没有呢。”

昭佩微微瞥过,便挨着软枕略一摇头,“我不爱喝,你们拿去分了吧。”

柳儿闻言,不由得张了张嘴,似乎想劝,可又很快低下头去。如此辗转迟疑数次,终究还是忍不住道,“徐娘娘,您这是何苦?”

昭佩根本未接她们的话,而是蹙紧眉心,似有薄怒,“难道没了别人的恩惠,我连口茶都喝不起?以后不许再要他一丝一毫东西!”

棉儿被柳儿瞪了一眼,自己也深悔方才的多嘴,此刻不敢辩驳,只能暂且应承道,“徐娘娘别恼,奴一定记在心上。”

昭佩生罢闲气,自觉胸口更添郁闷,便在枕间翻了个身,面朝窗外。

紧闭的窗棂被风吹得偶尔微动,发出咝咝轻响。昭佩勉强再拿起书来时,眼前看到的就是黑压压一片模糊,头也开始疼的厉害,唯有耳边风吹窗棂的细微声音越来越响,搅得人头疼欲裂。

昭佩缩了缩寒浸浸的冰冷手脚,丢开书吩咐道,“柳儿,去煨个火炉来。”

柳儿非但没有依言去办,反倒语带震惊,“徐娘娘,您觉得冷么?”

不怪她这样问,实在是虽则秋深,殿内却仍自温暖。立在殿中的侍婢们都还穿着不厚不薄的罗衫,尚未换过棉衣。况且昭佩本来已盖了三层毯褥,若说觉得热实属正常,觉得冷就大为稀奇了。

昭佩将双手在褥内紧握,气息略浮道,“有些寒意。”

柳儿赶紧来摸昭佩的面颊脖颈,“呀!徐娘娘,您这是发热呢!快,快去请个太医来!”

“站住!”

昭佩陡然聚起精神,先喝止住侍婢,才放低了声音,“哪里是我发热?怕是你的手冷。这么晚了,请来太医也是白折腾。”

柳儿又摸了摸昭佩的前额,神色果然不似方才那么急切,但仍忧虑道,“虽然不算烫,但多少总有些发热。既然今日晚了,就明早再请。”

“徐娘娘!”

杏儿从门外进来,手里拿着一封书信,“徐娘娘,徐府传来消息,说是二公子喝多了酒,又吃了什么丹药,猛然受风,就,就。。。就驾鹤远游了。。。”

“什么?君蒨死了?”

昭佩扶着柳儿坐直身子,接过信纸草草一阅,不由得怔然。

徐君蒨是庶出,又是在昭佩远嫁后才生长的,和昭佩连面都未见过几次。虽说时有些礼节来往,却遑论可笑的姊弟之情。

然而亲缘实在是一种奇怪的连结,即使情谊浅薄的眷属,互相听闻噩耗时,也总有种似是而非的伤悲。

昭佩便轻轻一作叹,“徐太常知道了?”

杏儿赶紧点头,“徐太常很是悲痛,要亲选灵柩发丧呢。”

又追加道,“二公子的夫人问过徐太常,便把二公子的库房略作了清点,说是比王宫的库房还富余呢。二公子又只留下一位小公子,就是七八代也尽够挥洒的。”

“可惜他竟葬在建康。。。”昭佩靠回软枕,发髻已渐凌乱,眼神却在发直后趋于涣散。她盯着飞罩的绮丽雕花,忽而风马牛不相及的吩咐,“我若死时,只望归于东海,得葬旧家。。。”

侍婢们被她的胡扯乱谈吓了一跳,顿时面面相觑,静寂无言。

“啊。。。”

昭佩游离的神思忽然被腹间翻涌而上的猛烈痛意打断,她难耐的呻吟一声,便卷着绣褥向内侧蜷缩翻滚,“疼。。。”

“快取药和温水来!徐娘娘怕是老毛病。。。”柳儿以为昭佩的腹疾发作,便连忙取了丸药,欲回身来喂她。

可才端起茶盏,便听棉儿忽然尖叫,“啊!血!”

柳儿急忙上前时,却见榻间赫然几点血迹,正留在昭佩身后。

她顿时面如土色的退了半步,低喊道,“快!快请太医!”

棉儿抓住昭佩的衣袖,小脸惨白,“徐娘娘!徐娘娘!”

柳儿看一眼昭佩满是冷汗的容色,赶紧把棉儿扯回来,“别叫了,快去禀报王爷,王妃这,这好像是。。。唉。。。”

“啊?”棉儿反应过来,眼圈一红,转身就要走。

“站住。。。”

迷迷糊糊的痛吟夹杂着无端的倔强,从紧咬的苍白唇齿间溢出,“不许去。。。不许。。。啊。。。”

棉儿依言停了脚步,却忍不住哭出声来。

夜色中,王宫最灯火通明的地方,自然是弘氏的寝殿。

“嗖!”

一支羽箭从美人素手中轻轻掷出,带起不轻不重的破风声,咣当撞在彩雕的铜壶外壁,继而啪嗒落地。

今日虽未起歌舞,弘氏却依旧绫罗金银加身,直照得艳光四射。

她连投四五箭,却无一入壶,不由急的微微跺脚,重新依靠进萧绎怀中,“夫君,妾身总是投不中。。。”

萧绎似笑非笑,“你的力气太小了。”

弘氏不满的轻哼一声,“那夫君来投。”

萧绎眨了眨稍显困倦的双目,被她拉扯着起身,“好吧,我来。若是投的好,你可别哭。”

双耳的投壶连耳带口,共有三进处。

萧绎连掷五箭,三箭散入正壶,两箭连中贯耳,惹得侍者奴婢们纷纷喝彩。

弘氏不由含笑又佯嗔,“夫君也太厉害了,简直就是欺负妾身嘛!”

“殿下。”

萧绎听得来人如此称呼,明白并非王宫内从,便放开正在怀里撒娇撒痴的弘氏,回过身细看。

来者是东宫一个眼熟的内侍,“殿下,太子听说殿下赐了品号给弘夫人,特赐金爵花钗,以示祝贺。”

侍婢见萧绎微微颔首,便赶紧接过托盘,奉到弘氏面前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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