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氏打开锦匣,只见内里躺着两支耀目的精致花钗。金钗之上,嵌以明蓝的翠鸟羽毛作底,点缀南金刻丝花蕊,美玉为瓣。奇巧艳丽,不可细数。此时经由烛火一绕,刹那间熠熠生辉。

为示喜爱感恩,弘氏立刻捻起花钗,簪于发间笑问,“殿下觉得如何?”

萧绎晃了下因过于璀璨而微疼的眼神,撑出一点虚笑,“非人间所有也。”语罢又看向内侍。

萧绎对待东宫的人一向过分有礼,此刻即使是个内侍,萧绎也很是和气,“我为蔽妾谢过太子恩赐。且请稍待,我即修启一封,还请送呈太子。”

内侍赶紧躬身,“是。”

仆婢连忙铺纸研墨,弘氏则亲为萧绎蘸笔。

萧绎略一思索,文不加点的写道,“为妾弘夜姝谢东宫贲合心花钗启:

未得投壶,先应含笑不因鸾凤,自能歌舞。

夜姝昔往阳台,虽逢四照,曾游沣浦。惯识九衢,未有仍代爵钗。还胜翠羽,饰以南金,装兹丽玉。

修靡夫人,本分章华之里中山孺子,独荷春宫之恩。

有志当能,无期投阁。”

桃花纸的颜色因潇洒的墨迹更显艳丽,仿佛要提醒什么似的,让内侍茅塞顿开,“奴在东宫,看太子最爱用殿下进贡的这种书纸,直说有雅意。”

萧绎抖了两下桃花纸,但笑不语。

侍婢接过干透的纸张,装进封启之内。

内侍得了回书,并不敢多做停留,立即复命而去。

弘氏摸了两下华丽的金钗,磨蹭着重新搂住萧绎,“夫君那张谢启哪里都好,就是最后一句不好。”

萧绎挑起长眉,“哦?”

弘氏便道,“为妾身谢恩的书启,做什么要写扬雄投阁?”她的神色十分天真,似乎真的想不明白其中关窍。

萧绎也不深究弘氏的作态是真是假,只敷衍道,“同病相怜而已。”

“唔。。。”

弘氏正待追问,却忽然捂住胸口,发出一声强压的干呕。

她勉力喘着气平顺下去后,脸上露出的却并非尴尬,而是羞涩。

萧绎张大双目,“怎么?难道。。。”

弘氏面颊嫣红,万分羞怯,“妾身本来也拿不准,可昨日请医正瞧过,都说约摸两月了。”

萧绎纵然对她有所提防,也不由得露出真心的笑容。

“王爷。”

今夜仿佛注定不能平静,内侍离去不久,轻红便又前来,扰的人心生怒意。

萧绎正在高兴时,猛然被打断,语气便不太好,“何事?”

轻红看了一眼弘氏,才低声道,“是徐娘娘身边的侍婢们,开了王宫侧门,请进两位太医来。”

“什么?”

晚间请医,必定是格外严重的病。萧绎闻言,心中难免一急,就脱口惊问出声。

但他很快平静下来,就瞬间恢复了寻常神色,冷冷道,“徐氏为何请医?”

轻红的声音顿时压得更低,踟躇着支支吾吾,“听徐娘娘身边的宫人说,好像,好像是徐娘娘忽然腹痛。。。似乎,似乎是小月的征兆。。。”

她见萧绎猛地变了脸色,也不敢确定那小月的孩子是否属于萧绎,便赶紧模糊的回旋道,“可,可听那两位太医说,只是癸水。。。至于究竟如何,奴也不得而知。。。”

萧绎并未发怒,而是紧紧蹙起了眉心因连他自己,也不能作出明确的判断,于是便叹道,“没了就没了。你记得嘱咐那些太医,此事不许外传。”

轻红连忙答应,“是。”

萧绎见轻红似乎因弘氏在场而多有避忌,便挥袖对弘氏道,“你去吧。”

弘氏有些不高兴玩乐被打断,面色略带郁郁,可到底尚未能拿捏住萧绎性情,便只得暂退。

轻红这才吞吞吐吐的嗫嚅道,“禀王爷,听膳房和守卫的人说,徐娘娘有一个多月不思饮食,不出宫门,应该是身孕无疑。。。”

萧绎抬起手,止住了她的言语,“无论是什么,让徐氏好好将息。再从府库找些药材送过去。”

轻红迟疑了刹那,方小心回道,“徐娘娘说,不收王爷的东西。。。徐娘娘的宫人去请太医之前,还把王爷上次送去的茶全部丢了出来。。。”

萧绎闻言,立刻拍案而起,语带急怒,“要不要是她的事,送不送随我的意!你只管送,凭她扔去!”

轻红咬了咬舌尖,没敢再提任何别的事,只一昧诺诺道,“是,是。”

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,此刻答应罢,就轻轻挥手,召得周围侍婢都默默而退。

空无一人的大殿内,萧绎捂住前额,颓然跌坐于位。

秋日寒夜,一夜更一夜。

如此凉时,本应早依枕席入梦的袁氏,却仍独立门边,悄望院中分不清是月色还是冷霜的白光。

安藿从身后给她披了件外袍,“夫人快睡吧,夜来霜重,您刚有些好转,当心再受风寒。”

袁氏轻轻摇头,“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?”

“动静?”安藿不知所以然的呆道,“没有啊。。。”

袁氏轻缓一笑,寥落堪与落霜比冷,“你听,是弘氏欢笑的声音,还是徐娘娘哀哭的声音?”

安藿无奈的叹了口气,“这些本非夫人可以扭转的,何苦又去想它?弘夫人乃东宫所赐,自然非同一般,王爷也得敬着她。徐娘娘那是自作自受。。。”

安藿说到半路,似乎想起了昭佩赠血珀的恩情,便勉强止住话音,转而道,“徐娘娘是个好人,但未必太糊涂,这是命。”

如此胡乱敷衍一通,便重新催促道,“夫人别想了,自己的事还想不过来呢。快睡吧。”

袁氏拽紧手臂裹着的外袍,终于离了凉夜,走向暖床。

床榻间的四王子正咿咿呀呀的半睁着大眼睛,亮晶晶的喜人。

袁氏便伸出指尖去逗他,“是啊,何苦呢?”

襁褓间的稚子不懂母亲高深的话语,只呀的一笑,天真而稚嫩。

更漏滴答数声,伴随最后一点灯影倏然熄灭,惟余满院寒霜,愈结愈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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