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舞数场后,月色渐升渐高。
永康公主捂着朱唇打了个哈欠,迷蒙起半醉的眼眸,对身边的昭佩道,“你虽独自在京,也别总是发闷。等春暖时,我再邀你同游。。。”
昭佩虽然喝的不少,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带来醉意,只微醺着脸应声,“谢公主体恤。”
永康公主拍拍昭佩的手臂,就扶着内侍缓缓而去,漫说告辞,竟连别意也未留给武帝半分。
太子虽然眼观六路,却不敢掺和他们父女间的事,便只做未见。
太子妃王氏却斜了他一眼,“怎么不叫你那个范氏的妙绥去填上空缺?她不是很得官家宠爱么?”
太子攥紧酒樽,晦涩难明的扯出个苦笑,“灵宾,你喝醉了。”
公主走后,武帝也失了兴致,便提前离席而去。
太子妃摸摸因酒意而泛红的眼角,对武帝的背影执着道,“我没有赌气,我是说真的。。。官家喜爱妙绥,未必不是想起了永兴永康姊年幼的时候。。。要是把你的范氏一齐送去,才更好呢。。。”
太子抽走她的酒樽,示意婢女去搀扶,“太子妃醉了,快送回东宫。”
再欢乐的筵席,再轻快的管弦,该散的时候终究会散。
皇帝和太子一旦离去,席间众人就渐渐索然无味,开始三三两两的散返。
昭佩抬起眼帘,想找昔日相熟的命妇同行,“柳儿,你看可留有旧识?”
柳儿张望了两下,便扶着她缓缓摇头,“奴倒不曾瞧见。”
昔年在都中的闺友虽然多有悲欢零散,然而长城公主和安吉公主是自幼与萧绎交好,且都罗列在席的。可惜昭佩的失德早就传进她们耳中,此时便都对昭佩刻意的视而不见,所以柳儿未敢出言提醒,生怕多惹出事端。
幸得昭佩已然尽兴,不过随口一问,既未寻到故人,也就凑合着扶了侍婢,随波逐流的散席出宫。
昭佩秉承高门的作风,一惯爱好奢华,虽然周围有王谢袁萧等望族的车马,昭佩这辆铺锦缎,坠玉铃的宝马香车依旧丝毫不输场面,叮叮当当的驶出宫门。
宫外的歌舞仍在夜色中不眠不休的煌煌继续,被奢侈飘散的烛烟照得灯火通明,欢乐异常。
车夫调转马头,就要穿过嘈杂的秦淮河,回东城的王宫。
昭佩靠在车内的小榻间,正打起车帘仰望明月,此刻感觉到车马变向,就如梦初醒的立刻道,“别回王宫!”
柳儿不知她意欲何为,心头一惊,便赶紧劝道,“徐娘娘,夜来风寒,还是快回去的好。”
昭佩看着帘外万千灯火,连袖乐舞,似天宫临凡般的繁华夜景,不由失笑,“你别怕,我只是想到城里转转,看看民间的佳节。这会儿时辰尚早,你就是把我绑回去,我也是睡不着的。”
车夫在外头听见,赶紧小心翼翼道,“徐娘娘,今日城中放夜,细民一涌而出,又是迎紫姑,又是观灯火的,恐怕路上拥簇不好走。”
昭佩反而更起了兴致,微笑道,“观灯火倒是很好,就慢慢随着人群走,不必着急。”
“是。”
车夫与柳儿都不敢多拧着昭佩,只得催动马蹄,缓向灯会而去。
秦淮河两岸灯影,密密麻麻的照映在临水栏边,光亮了来来往往,摩肩接踵的人群,隐约还可见花灯下垂挂的彩色纸条。
车驾行至桥头,正值烟火旺盛之处,嬉笑游冶的攒动民众渐如潮水般密集,直欲隘路。就算闹市挥鞭,恐怕也驱赶不散。
车夫为难的禀报道,“徐娘娘,人太多了,马车实在移不动。”
“移不动就不必移了,你且候在此处。”昭佩吩咐罢,便伸手去捉柳儿和几个侍婢,“你们陪我去走走。”
侍婢们难得见昭佩有兴致玩乐,虽知不妥,也只得再三迟疑磨蹭着扶她下车。
各色的花灯争奇斗艳,在无数小摊前流散绛彩光辉,眼睛一落在灯面,便即刻也跟着隐隐发亮,似蕴繁星。
周围的人潮虽然拥挤,可百姓一见到携奴扶婢,金装玉饰的昭佩,便都小心翼翼,唯恐惹祸上身般尽量绕着她走。因此沿路行来,竟未受推攘之苦。
昭佩东游西走,漫不经心的闲逛了片刻,就渐渐发现民众正朝着同样的方向而去。
她此刻恰好停在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,柳儿便代她问道,“请问大娘,怎么人都往东边挤?”
那大娘赶紧道,“东边的桥上要放孔明灯,好看着呢!这时候正能赶上。”
又偷偷觑了一眼非富即贵的昭佩,“夫人可要买盏灯应景?”
昭佩既然问了她话,就不好不买她的灯,于是伸出玉指,在排排紧挨的花灯中挑出最精致的一个莲花油灯,“就要这个。”
大娘喜出望外,“夫人真有眼光,这一个最好最贵,要一贯钱呢。”
柳儿从荷包内掏出一小块银子,大娘就皱起更深的笑纹递过花灯,“多谢夫人,夫人慢走。”
灯影随行动时窸窣衣物带起的微风明明灭灭,发出迷离而美妙的光线。
柳儿边走边拽住灯下坠着的彩纸,解到昭佩眼前细看,“徐娘娘快猜猜吧,否则怪可惜的。”
“二形一体,四支八头,一八五八,飞泉仰流。”昭佩缓缓念罢,不由摇头失笑,“这鲍照的字谜连街边稚子都知道,未免也太俗太古了。”
柳儿也是叹气,“是啊,连奴都见过三五次,左右谜底是井字而已。。。”
“诶?”棉儿正从另一侧偏头来看,便叫道,“背后还有两句诗呢。”
昭佩翻过彩纸,却见跳动灯辉下,写着隽秀的一行小字,“莫作瓶落井,一去无消息。”
柳儿忙啐道,“这是什么诗,一点都不好。”说着从昭佩手中抽出彩纸,团团揉皱,隔着石栏丢进了秦淮河酝酿着寒雾的流水中。
棉儿觑见昭佩若有所失的神色,赶紧打岔道,“徐娘娘,东桥快到了!不是说有什么诸葛孔明的灯么?”
棉儿年纪小,模样娇,说起笑话来自有一股不同于旁人的天真可爱。昭佩便果然被她逗得一笑,点点她的粉颊道,“好吧,那就去看诸葛孔明的灯。”
柳儿搂住昭佩提灯的手臂直抱怨,“徐娘娘真偏心。”
又对棉儿皱了皱鼻子,“等着瞧吧,过两年你也长大了,看你拿什么跟徐娘娘撒娇。”
昭佩夹在她们中间,一时笑个不住。
遥遥仍在吹奏的丝竹箫鼓飘过秦淮河,更为混入人群的脚步平添几分欢快。
夜风吹得人影衣香,绣鞋踏过委地罗帕,满路参差灯影,真好一个月望佳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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