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晟拿起桌上的酒杯,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。
景昱扬手示意身后的小宫人给景晟倒酒,又笑道:“再来!”
景晟一手抢过那个小宫人手里的酒壶,先给自己到了一杯,起身坐到景昱身边,又给他斟满。
“二哥,我这做弟弟的,该是先贺你得子之喜才对!”说着便要给景昱倒酒。
不想兆雪嫣突然出现在景昱身边,伸手挡在酒杯上,对景晟赔笑道:“谢过五弟了,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,这杯酒便等来日我真的生了皇孙,再敬不迟。”
“二嫂,二哥的酒量我是知道的,难得今日我们兄弟聚一聚,你便不要如此扫兴嘛。”
“可殿下已经吃了许多酒了,你也不少了,便莫要再喝了,仔细伤身。”
“二嫂,你这样可容易让人误会啊,往后宫里要是传开二哥妻管严的话,那可就不好了,就这一杯酒,敬完便是。”
“我身子有些不适,冒昧过来,是想让殿下陪我回去休息。”
看兆雪嫣给自己使眼色,景昱便顺势接话道:“罢了罢了,就这最后一杯酒,你便让五弟敬了吧,毕竟是他的一番好意。”
喝完杯中酒,景昱便同兆雪嫣向烨帝行礼告退。
景明叹了一口气,摇头心想,景昱哪里都好,却是个酒鬼,刚刚景晔都已经被他灌得走路不稳,还好今天小五回来了,不然我也得被他灌。
离开涵韫楼,景昱对兆雪嫣关切道:“是哪里不舒服,可叫人去传太医了?”
见四下无人,兆雪嫣挽住景昱的手臂,低声道:“我没事,你不必担心。不过是寻个由头,想先回宫而已。”
“怎么了,女眷那边出了什么事吗?”
“席面上倒是没什么事,我记得你和我说过,瑞宪长公主不常回宫,性情倨傲,不好相与,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。”
“是啊,瑞宪姑母,对谁都瞧不上眼。”
“可今日我看宁妃和瑞宪长公主很是热络,相谈甚欢,凌芸和冰莘离席后,就不断有人给宁妃传话,不知为何,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,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。”
“怕不是你孕中多思。”
“大概真的是我太敏感了。”兆雪嫣觑着景昱的神色,谨慎道:“对不起,我不该这般任性直接去找你的,父皇不会怪罪吧。”
“没事的,你现在有着身子,父皇怎会不体谅。”
景昱伸手握住兆雪嫣的手,以示安慰,“反正今日主角是宁妃,那戏听与不听都和咱们没关系,别胡思乱想了,我们回去早点休息。”
一更过半,戏才唱罢。
喝得烂醉如泥的景晟被景明扶着往楼梯口走,只听隔壁女眷那边传来玉妍的说话声,“不好了,皇后娘娘,出大事了!”
紧接着就看李正德冲上楼来,扑跪到烨帝脚下,“陛下,四殿下和清越县主,他们......”
“什么?”皇后惊呼一声。
玉妍哭丧着脸,“您还是亲自去下楼看看吧。”
景昕转头看众人神色骤变,多是诧异,独宁妃镇定自若,毫无惊色,瑞宪长公主故作慌张,眉眼竟有笑意。
冰莘说是送完凌芸就会回来,可直到散席也没再露面。见此,景昕恍然大悟,难怪玉娴出出进进,不断跟宁妃耳语。
不知是何时,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,仿佛听见稀稀落落的声音。
突觉一身寒气,缓缓睁眼,只见皇后嗔目立于床前,鑫贵妃、嘉贵妃、宁妃、惠妃、景昕都在。
冰莘挣扎起身,却见自己浑身上下被淋透了冷水,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入目,头脑发胀,浑身疲惫不已。
冰莘恍然不解,转眼却见悬在床边的床单上,红彤彤的斑斓,犹如一朵绽放的杜鹃。
冰莘顿时清醒,只见床上凌乱的被褥中躺着的人竟然是景晔。
未待冰莘反应过来,瑞宪长公主朝她扑去,紧抱着她嚎啕大哭,“我的儿啊!”
“不,这不可能!”
冰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,不停地摇着头,不住地分辩。
视线绕过皇后和嘉贵妃,只看碧纱橱外,景晟和景明并肩而立。
她声嘶力竭地哭嚎道:“景晟,我没有,你一定要信我,我真的没有!景晟!”
鑫贵妃喝声道:“好你个阮冰莘,如此不择手段,明目张胆地勾引皇子,秽乱宫闱,岂容你狡辩!”
嘉贵妃在旁厉声道:“鑫贵妃慎言!”
皇后闭了一下眼,“四殿下与清越县主,情投意合,陛下早已赐婚。今日之事,切不可外传,否则,本宫严惩不贷!”
惠妃回过头,朝景明使眼色,景明会意,强拖着景晟离开。
景晟一言不发,也不肯走。
景明无奈劝道:“小五,一切都无法改变了,你留在这里只会让冰莘更痛苦更难堪。她曾为你离家数月,人尽皆知,若瑞宪姑母细究起来,父皇也护不了你。
而今,此事要是再闹大了,更是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,你不想她一个姑娘家为你声名尽毁吧,听惠娘娘的,跟哥走吧。”
景晟被泪水迷了眼,心里的怨气在体内扩散,侵蚀他的三魂七魄,再无力支撑空洞的身躯,任凭景明将他拉出门去。
冰莘奋力推开瑞宪,滚落下床,再抬头,已不见景晟身影。
“皇后娘娘,我没有,我真的没有,我是被打晕的,是有人说我娘找我,我才来这里的,我来的时候,这里一个人都没有!”
冰莘扯着瑞宪的手臂,质问道:“娘,您不是找我吗,您倒是说句话啊!”
“我,没有找你啊!”
瑞宪此言似万剑穿心,冰莘跌坐在地,难以置信道:“什么?”
“这是个局!”冰莘满脸泪痕,双眼通红,仰脸睥睨屋内的每个人,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宁妃身上,咬牙切齿,却笑道:“给我的局!”
皇后忍泪,目视前方,看向床里仍昏睡不醒的景晔,吩咐景昕,“昕儿,带清越县主回你宫里休息。”
景昕行礼,“儿臣遵旨。”
“都散了吧。”皇后转身,先瞧了一眼愁容满面的惠妃。
惠妃不敢与皇后对视,后退一步,给皇后让路,“臣妾恭送娘娘。”
皇后出门前,冷眼看向门口的宁妃,“等四殿下醒了,你自己和他解释吧!”
六月正是雨季,骤停骤下,忽大忽小。
皇极殿的门一开,便看景晟正跪在雨中。李正德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烨帝,可烨帝却对景晟视而不见,只吩咐道:“摆驾淡然凝轩。”
烨帝走过影壁,见惠妃正站在皇极门外,示意她不必行礼,不带任何情绪道:“带晟儿回去吧。”说完便乘轿离开。
目送烨帝的御轿走远,惠妃忙不迭跑进去,看景晟跪在石阶前,已然浑身湿透。
惠妃一把夺过玉婵手里的油纸伞,冲到景晟身边,蹲下身,高举着伞,为他遮雨,心疼道:“晟儿,跟娘回去吧。”
看惠妃一心顾着景晟,瞬间衣裙浸湿,玉婵紧忙将事先备好的伞打开,站在惠妃身后给她挡雨。
景晟笑对惠妃,“母妃,您快走吧,不要被儿子连累。”
惠妃蹙眉,“说什么糊涂话,你我母子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你是我的倚仗,反倒是我拖累了你才对。”
“母妃,您别这么说,您从来没有拖累儿臣!若非儿臣与冰莘相恋,您也不会被他们为难。”
“行,你明白就好。那现在趁你父皇还没有生你的气,赶紧跟娘回去吧。你若因此激怒你父皇,我又怎会安然无恙。”
“母妃,父皇答应过我,即便不能成全我和冰莘,也不让冰莘嫁进宫,他说过不会给冰莘和四哥指婚的,金口玉言,驷马难追,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?”
“傻孩子,你父皇的口头承诺,你怎么就如此当真呢?”
“父皇诚心许诺,也是儿臣用自己的战功求来的恩典,我为何不当真?”
“好,就算你父皇有心成全你,但冰莘经历那样的事情,不让她嫁给四殿下,难道还能嫁给你吗?”
“可我不在乎!”
“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,这一切分明是要强行拆散你和冰莘,以此逼你父皇给冰莘和四殿下赐婚,若是你父皇还成全你,瑞宪长公主和宁妃绝不会善罢甘休!”
景晟两手紧抓着惠妃的手臂,潸然泪下,“娘,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?娘,我求您,想办法救救冰莘啊!”
惠妃紧闭上眼,摇头叹气道:“除此之外,也并非别无选择。”
景晟瞪大双眼,破涕为笑,“我就知道您一定还有办法,您快说,到底是什么办法?”
惠妃长出一口气,睁开眼,一字一顿地说:“勾引皇子之罪,重可夷三族!”
“什、什么?”景晟傻眼,瘫坐在地。
惠妃冷冷地说:“此计之毒,就是他们有恃无恐,笃定你父皇不会无视亲族血脉,把事做绝。”
景晟崩溃大哭,“四哥不是良人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冰莘嫁给他,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棋子!”
惠妃亦落泪,“悠悠众口,蚀心蚀骨,倘若冰莘不嫁给四殿下,声名尽毁,生不如死。”
景晟怒吼道:“可现在,她定然觉得,倒不如直接取她性命!”
“也许,这就是老天安排的命运吧,可怜你们,只差一步。”
“不是只差一步,而是万事俱备。”
景晟从怀里掏出一卷轴,颤颤巍巍地向惠妃展开,“娘,父皇不是空口无凭,他早就定好了,要在我今年生辰的时候,公布我林日成的身份,给我和冰莘赐婚的。”
“这难道是......”见那明黄金丝缎,惠妃瞠目结舌。
惠妃从景晟手中接过卷轴,景晟接过伞,谨慎地给它遮雨。
难以置信地盯着上面烨帝的笔迹,惠妃仔仔细细,逐字逐句地读道:
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,皇五子晟,惠妃林氏之长子,天资聪颖,隽逸卓绝,身负将帅之才,堪当大任。
自十岁起化名林日成从戎,少年炎耀,勇冠三军,为国征战,护佑九州,历任宁州、晋州、吉州、滇州边防军副将参谋,涉讨彧兹,抗东夷,守滇关等百余场战事。
今将赫赫之功,布告九州四海,特以嘉奖,封宁郡王。兹尔清越县主阮氏冰莘,秀外慧中,德才兼备,今赐婚与宁郡王,是为正妃,另择吉日行六礼。钦哉。烨和廿八年壬辰七月辛亥。”
和景明先前那份,与塔娜郡主的赐婚圣旨不一样,景晟这个,已经盖好了烨帝的玉玺。
“她知道吗?”
“我没说,我原本想着,给她惊喜的。”
惠妃强忍着泪,精心收好圣旨。
惠妃幽幽地说:“你父皇平生最恨人要挟他,这笔账他会替你当记下,夺妻之仇,他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的。晟儿,若你真的能与冰莘不离不弃,你们终会等来那一天的。”
景晟丢掉伞,扑进惠妃怀里嚎啕大哭,“娘......”
惠妃泪如泉涌,“去见她一面,先做个了断吧。”
紫微宫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,花晨月夕的事,很快就传到了已封锁半月的东宫。
嘉懿站在芝兰堂前空旷的月台上,迎着漫天烟雨,欲哭无泪。
“你还说,你喜欢我。”
“喜欢我,就利用我爹,做敲门砖,利用我,做垫脚石。”
“要不怎么说你蠢呢,竟然在同一件事上,栽了两次跟头。”
“做你的春秋的大梦去吧,你和我一样,只不过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。”
“他得不到的东西,你们都不配拥有。”
“我等着,看你的下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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