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下旬,宁州捷报频传。

景晟与阮戎歆、景昶会师后,以阮戎歆为玄武军主帅,景晟、景昶为幽天、玄天两部副将,按照当年阮家军的作战方式,重新布防指战。三个月内,连战连捷,顺利将十五城全部收复。

自立朝起,阮家军便开始驻守宁州,一直深得民心,如今又是阮戎歆重新带兵守城,夺回失地,边地百姓皆赞颂阮家军如天降神兵,英勇无敌。

这样赞美阮戎歆的话,令近几年在边境领兵的奇宥锡听到之后很是不爽,因为判断失误,十五城是从他手中丢掉的。

他本想隐瞒此事,自以为可以凭自己的本事,快速把十五城夺回来,却不想刚来的安熹侯景昶未同他商量,自行修书上奏太微宫。

紧接着烨帝一道圣旨,让宁州提督阮戎歆重新接管宁州玄武军,更把恢复皇子身份、获封一品亲王爵的景晟给派回来了。

这样的大的军功,竟被阮家夺去,要他怎么容忍。

趁势,让心腹编造散布阮家军勾连彧兹的谣言,妄图搅动人心,撼动阮戎歆在军中的地位。

借阮戎歆领景晟、景昶去应州换防之际,约凊荼离营喝酒。知道凊荼记性极好,很多东西过目不忘,想要从他嘴里套出阮家军主力的行军作战计划。

凊荼一直记恨二房将他送到宁州军中服役,只顾着和奇宥锡曾经在添香阁玩乐的情谊,喝了酒更加昏了头,奇宥锡问什么答什么。

就在大庭广众之下,连无归城的城防也顺嘴说了大半,却丝毫没有察觉奇宥锡是在设局。

入夜之后,凊荼喝得烂醉如泥,和奇宥锡勾肩搭背,从酒肆里走出来,却不想门口有一排满副武装的步兵列队站在街上。

凊荼东倒西歪,脚底打滑,误以为眼前是堵墙,囫囵道:“玄武军衙门前,啥时候砌墙了?”说完,拽着奇宥锡往旁边走,“嘿嘿,没事,小王爷,咱们从这边绕过去。”

突然耳边生风,一只黑羽箭从二人脑袋之间穿梭而过,噔的一声,钉在酒肆门前的旗杆上。

企图佯醉蒙混过关的奇宥锡霎时清醒,停下脚步,凊荼醉醺醺的,不明所以,吭吭叽叽,“什么玩意飞过去了,乌鸦吗?”

奇宥锡回头一望,只见景昶左手持弓,右手从身后弓弢里抽出一支箭,回手搭弓,拉满弦。

“奇小王爷,您切莫乱动,本侯的箭,可不长眼啊!”

话音未落,箭已离弦。

眼看那黑羽箭直逼自己而来,奇宥锡下意识拉了凊荼一把,想要让他替自己挡箭,却不想那箭速度极快,直接从他眼前飞过,将旗杆上的那只箭劈开,钉在同一个位置上。

由于被奇宥锡拉扯,凊荼没站稳,直冲向奇宥锡,耷拉着头,撞上他的下巴,然后被奇宥锡的脚绊倒,直接栽了下去,躺地上不省人事。

景昶面若寒霜,收弓扬手,身后走出两个兵卒,小跑上前拖走凊荼。

见形势不妙,奇宥锡脚底抹油似的,撒腿就跑。

景昶视若无睹,摆手道:“撤!”带着那列步兵离开酒肆。

奇宥锡气喘吁吁地跑了几百米之后,发现身后并无人追来,暗暗窃喜,想是景昶忌惮他外姓郡王的身份,不敢对他无礼。

这般想着,奇宥锡反而更加得意。在主街上辨认方向之后,拐进一个胡同想抄近道回玄天部驻兵所。

猛一回头,一道白光晃过,他抬手捂眼,向后退了几步,低头却看出鞘的玄武剑正抵在喉结前。

奇宥锡吓得两腿发软,浑身僵硬,屏息只看景晟的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显现。

“宁、宁王殿下,有话好说,有事好商量。”奇宥锡倒吸一口冷气,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。

景晟笑道:“奇小王爷莫慌,本王只是想请您去幽天部驻兵所喝杯茶而已。”

隔日,依军纪,战时饮酒,私论城防,从重处之。

凊荼被罚一百军棍,罚俸三年,延长服役期,贬至玄武军衙门伙房劈柴。奇宥锡罚五十军棍,由玄天部参将降为玄武军骑兵营佐领,罚俸五年。

宁州边防玄武军玄天、幽天两部全员集合,由主帅阮戎歆亲自监督,于玄武军主营校场行刑,以儆效尤。

且说,近几年来,皇后身子虚弱,不时便遭些病痛。自景旸卧病,又逢交冬凉寒,引得旧日的痨病复发,虽已叫太医瞧了,吃了些许药,却也不见好转。

景旸不在,皇后的病皆由景明夫妻二人侍疾,养在有凤来仪的景钰,也由凌芸分担照料。这一日,凌芸照例去瞧皇后。

从前凤仪宫是用花果自然香的,而今再踏进殿内,竟无任何芳香,弥漫的满是呛人的药味。明间更无宫人当值,让凌芸甚是疑虑。

绕过碧纱橱,进入寝殿,越往内行,光线越来越昏暗,在此季节竟能偶感凉气袭人,不禁令凌芸惊心。

转过屏风,踏进稍间,只瞧皇后一身素服,正倚着软垫在暖阁小憩,玉娇、玉妍立在旁侧见凌芸来了,连忙向她作福请安。

凌芸回礼叫她们起身,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暖阁前,打量皇后面黄肌瘦,颧骨突出,被病魔折磨日久,沉重的呼吸声清晰至极。

过了些许时候,皇后才缓缓地睁眼,见她定神看自己,凌芸便忙跪拜行礼,“儿臣请母后金安。”

皇后轻声而焦急地说:“快、快起来,玉娇,快扶她坐下。”见状,凌芸忙自己起身,在皇后身边坐下。

皇后伸手拉着凌芸,慢慢地说:“孩子,能看见你,真好。”

“母后,今日感觉如何,爹娘很是惦记,却不能入宫探望,特差人叫我瞧仔细些。”

“老毛病了,不碍事的,近日也好多了,叫你爹娘切莫挂念。”说着,竟咳了几声。

“如今太子殿下苏醒,身子恢复得不错,母后尽管放宽心养病,待开春天气暖和些,定会彻底大好。”

皇后叹了口气,“我的病,我心里清楚,好与不好并无分别,只是苦了你与景明,劳你们费心伤神。”

“母后快别这么说,我们照顾您是天经地义,一切还全仰仗着您呢。”

“你们孝顺,我知道,只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事,今日你来得正好,你是个明白人,与你说说,你也思量一下。”

“您说便是。”

知道皇后要与凌芸说体己话,玉娇、玉妍识趣,悄声退下。

见皇后说话费力,凌芸稍稍欠身,细听她说话,“近日我病得越发糊涂了,老是惦记着你们几个孩子的事情。

我这心里明镜似的,陛下虽然没有降罪东宫,到底景旸是嘉氏自小教养的,但他如今这个样子,恐怕在那个位置上,支撑不到陛下百年那一天。”

凌芸怔住,“母、母后......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
皇后伸手拉住凌芸的手,“好孩子,你莫怕,这只是我一人之念,想早做一些准备。”

“不会的,母后,您是病中多思了。”

凌芸壮着胆子,直言不讳,“若是太子真牵涉其中,即便父皇爱子心切想要包庇,太微宫的言官只怕不会善罢甘休,事情过去这么久了,一点动静都没有,说明太子就是无事。”

本意是想凌芸给景明带话,但看凌芸懵懵懂懂的样子,想是点不醒她,皇后摇了摇头,也不想深说让凌芸烦忧,直接转移话题。

“如今我病着,内侍局由敬宁妃代管着,不为别的,东宫眼下便是落汤的凤凰不如鸡,虽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,但狗眼看人低,旁人借机落井下石也是有的。

大人倒还好,就怕景琮和景璘这两个小的受不了,要是得空,你且替我去东宫瞧瞧,陛下这一脉本就子嗣单薄,孩子们若因此有什么好歹,我真的是万死难赎了。”说着便落了泪。

听皇后这般说,凌芸也忙劝着,“母后,您放心就是了,东宫的人都是我们的亲眷,那也是阮家的孩子,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欺负的,我一定和景明尽我们所能,帮忙照顾的。”

“好,这样甚好,有你们在,替我看顾着他们,我便是去了也安心了。”

凌芸潸然泪下,“母后,不会的,您会很快好起来的!您别灰心,不为别的,至少想一想太子和景明,您也一定要保重自己,我们还要依靠您呢。”

皇后拍着凌芸的手,安慰道:“好孩子,我不该惹你的,你放心,只要我在一天,就是景明和你的靠山,不论怎样,我都会拼尽全力,护好你们!”

凌芸哭着点了点头,却说不出来话,又怕反惹得皇后伤心,便急忙掩去眼泪,和皇后说了一些旁的话,又坐了稍许,才行礼辞离退下。

回到明居,和景明复述皇后的话,凌芸又落了泪。

景明哄着她,问道:“是被母后的话吓到了?”

凌芸摇头,“我明白母后的意思,可我,真希望我听不懂。”

“大哥现在醒了,可他将来能不能站起来,还未可知。”

凌芸不是不懂其中的厉害,只是皇后的话实在是听起来太灰心丧气。

可那是最坏的打算,若是景旸不能痊愈,东宫恐要易主,阮家必受打击,甚至景明也会被波及。总之,皇后这不是危言耸听,是在提醒她告诉景明和阮家,要未雨绸缪。

景明伸手轻抚凌芸的脸,拇指擦去她脸颊上的泪,安慰她,“我知道你不想听这话,但这是避不开的话题。该难过的人,不是我们,也不止是母后自己。”

“是父皇,对吗。”

“储君变更,干系九州安危,更是帝王为政之辱,父皇才是最不希望有那么一天的人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“这两日风大,等天气好些,我陪你去趟东宫。”

琉璃金瓦依旧光彩夺目,朱红宫墙还是逶迤深邃,只是如今器宇轩昂的隆庆宫,早已失去了凌驾群伦的魄力。

空有这气派的躯壳,内里被掏的所剩无几,好像这里已然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,更像是一个金丝笼。

毓泽轩的暖阁里,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面朝墙壁,背朝外的坐在里头,身旁小床里有个小孩在里头一边大哭,一边踢腾,可那女子好像没听到似的,不管不顾。

若非亲眼所见,凌芸断不敢相信,面前之人就是任贵嫔,而在她身边的孩子,正是景琮。

凊葳轻声唤道:“任艺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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