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任艺,凌芸,来看你了。”
不见任艺不理,凊葳很是无奈地朝凌芸摇了摇头,凌芸对凊葳眨了下眼,表示不必再打扰任艺。
凊葳听景琮哭得太厉害,瞧着四下里除了白水,也见不着别的吃食,便躬身抱起孩子,哄了两下,交给秋菊,嘱咐道:“先抱去春晖殿吧。”
秋菊接过孩子,却还是有些担心凌芸独自留下,凌芸点头示意她放心,秋菊便只好行礼退下。
走近任艺,只瞧她一手拿着一个破了一半的小镜子照着自己,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已经发黑的毛刷,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左刷一下,右刷一下。
“她这样,多久了?”凌芸问。
凊葳叹了口气,“从她父亲被判徒刑之后,精神就开始恍惚涣散,景旸昏迷的时候,她日夜枯守,常常落泪,累及双目,视物不清,再后来,任家送来她父亲在琼州病逝的消息,她便彻底疯了。”
“治不得了吗?”
“叶院使看过,说她,是心病。”凊葳摇头,无奈道:“若她自己无法解开心结,一生便只能如此,再也醒不来了。”
凌芸不解,“既如此,怎么还将景琮放在她身边?”
“是景旸的意思,他不希望景琮见不到母亲,也是想景琮或许能唤醒她,不过每三日才送来一个时辰而已,可惜,这么久了,她从来都没看过景琮一眼。”
“从前,景琮可是她的心头肉,是她的命啊!”凌芸哽咽,“而今,竟连景琮,她都不要了。”
“大概是,心寒了,心死了。”
凌芸一怔,“什么?”
凊葳忍泪,娓娓道:“营州任氏是书香门第,家规森严,任鸣是任氏第一个进士,素有清廉正直之名,是任氏满门之荣。
但东都沉船案上,他徇私舞弊,帮嘉琼掩盖渎职之罪,构陷大哥,深为九州不齿,折损任氏门风。
任艺生母因其罪,在任家备受欺负,她不堪受辱,一纸和离书,弃子女,舍家业,归檀君母族。
如此,任艺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,再加上东宫的事,任氏跟她家这一房划清界限,再不当她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物什。
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了罪臣,母亲也断了关系,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又瘫痪在床,这样家破人亡的打击,要她如何承受得了。”
见凌芸缄默,凊葳不忍久留,拉着凌芸往殿外走,“回去吧。”
离开毓泽轩,行至春晖殿前,凌芸才回过神来,“平时,只有任艺自己一个人吗,没人管她吗?”
“不是,她的内侍筱筱被允许留下了,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任艺。”
“堂姐,那你们呢?”
看凌芸眼中有泪水打转,凊葳明白她的意思,握着凌芸的手,安慰道:“你放心,现在东宫的内侍宫人,都是卫尚宫亲自挑选的,景旸身子这样,也没人会再算计我们。”
“那她呢?”
顺着凌芸的目光,凊葳转头,看到嘉懿站在丹陛上睥睨她们。
素服,高髻,不饰钗环,红光满面。
凊葳冷笑,“她还做着春秋大梦,以为景旸倒下,景昱就可以入主东宫。”
“她与景晔的事,父皇应该早都知道。”
“她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,只有她的芝兰堂外有禁军把守,那是父皇防她与景晔私联的。”
“她,真可怜。”
“走吧,进去坐着等景明吧。”
“不了,我今天来,主要就是替母后看你和任艺,还有孩子们的,他们兄弟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,我还是避嫌的好。”
“你如今,倒是谨慎。”凊葳浅笑,“罢了,随你好了,我就陪你在这大门口吹西北风好了。”
“那就在这里坐下等吧。”凌芸拉着凊葳坐在春晖殿正门的石阶上,笑道:“我们小时候,不是经常这样坐在家门口,等凊名大哥和我哥上书房回来嘛。”
凊葳仰头望着天,看稀薄的云朵散开,像是凤尾一般,“他现在,应该能看到我们吧。”
“看得到。”凌芸笃定地说。
看景旸拿出一个名录,放在自己手上,景明踌躇问:“这是何意?”
“东宫被嘉氏搞得一团污秽,此前我已着手清查账目,可眼下我没有精力再查下去了。”
“大哥,你这是......”
“景明,你我虽是异母兄弟,但母后倾心养育你,合该亲如一母同胞才对。而今这样的局面,我即便有心,却也无力扭转,所以想拜托你,整肃东宫,替父皇稳定朝堂。”
“何以是我?你就这么信我?你就不怕我查到什么,借机算计你这位置?”
“我知你心性纯正,自然信你。不过,哪怕你真是觊觎储君之位,也是寻常。像咱们这样出生在紫微宫里的皇子,不争,倒是对不起这身世了,不是吗?”
“大哥当我是亲兄弟,我也说句肺腑之言。”景明表情严肃,“臣弟从来无意于大位。”
景旸被景明一本正经地样子逗笑,“我知道,你要是真有此心,就不会放弃塔娜郡主,非娶凌芸不可了。”
“这和凌芸有什么关系,娶她,对争皇位而言,并不是耽误,比之饶乐,阮家反而更是助力吧。”
景旸摇头不答话,直接转移话题,“母后对你的疼爱,是我羡慕不来的,连我自己也不清楚,自己到底有多嫉妒你。
但若是要我心甘让位的人,也只能是你,谁叫你是母后养大的呢。所幸你知恩图报,是重感情之人,这样即使我不在了,母后还有你,我让她失望,你却不会。”
景明突然觉得景旸现在的样子,像极了不得志的人,受些冷眼奚落,就如坠入无尽黑暗,厌世消极,自暴自弃,开始给自己安排后事。
“你努力养你的身体,不给别人任何机会才是正经!不要跟我扯什么同胞不同胞的,不想让母后失望,就赶紧好起来,我可不想全部接手。
你才是她儿子,我没有义务把你那一份多做了。不要妄想丢下所有烂摊子,而且,你不比任何人差,你也是无可替代的!”
万没想到景明会说出这样的话,一时间景旸眼含热泪,说不出话来。
“所以,你到底是想让我查什么?”
“你和皇姐不是一直在查紫羽飞镖吗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我又不傻。”
景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“那这和东宫有什么关系?”
“嘉琼的势力遍布九州,盘根错节,皇姐也未必查到嘉氏一族名下全部的产业,我觉得,你们有必要查一查嘉琼的长子,嘉懿的大哥嘉士。”
“不是说嘉琼的长子身有残疾,避世不出吗?”
“你不知,倒也是正常,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开始闭门不出了。他逾及冠之岁入仕为官,不如嘉壬、嘉志年少成名。
却因画作而闻名,也是曾经靖都城内附庸风雅的世家公子。他是三甲进士,累官至太仆寺少卿,常外派于晋州、宁州行茶马交易,还管过盐铁行销。”
“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腿疾?”
“有,但他的腿疾不是天生的,是被嘉琼打断的。”
“因何事打他?”
“是公事,他借职务之便私卖盐铁、受贿,被时任渤州盐运司副使傅敬浱举报。”
“傅敬浱,我母妃的二哥,他早已不在世了吧。”
“是,我查过,他是在营南水灾的时候因公殉职的。”
“看你的样子,怕是傅敬浱并不是殉职那么简单吧。”
“没错,我着人详查,又从傅敬浱儿子傅礼处证实,傅敬浱是被人推入水后溺毙的。”
“内府办郎中傅礼,不是傅敬農的嫡长子吗?”
“傅礼在傅敬浱死后就过继给傅敬農了,傅敬農其实只有傅裕一个庶出的儿子。傅裕生母身份低微,傅氏长辈不许上族谱,傅礼算是兼祧之子。”
“所以,你是觉得嘉氏有可能隐藏的盐铁交易?”
“嘉士被罢官后,不被嘉琼待见,按常理应该遣回渤州祖籍才对,他却一直远居晋州与宁州交界的应州,那里盛产铁矿,或许是有利可图。”
景明抱臂,反问景旸,“那傅敬浱,你查到什么了?”
“他是人走茶凉,在任上也是清廉公正,没什么可疑之处,倒是他儿子傅礼,不简单。”
“怎么不简单了?”
“他的妻子苑慈,是苑嘉的长姐,婚后夫妻不和,二人成婚三年不到,苑慈便过世了,傅礼没有娶续弦,独身至今,细查一番,我发现了他的一段情事。”说着,景旸挑眉,“把手给我。”
莫名所以,景明缓缓地张开手掌,伸向景旸。低头看景旸在手心写下一个字,景明双眼瞬间瞪得溜圆。
景明从春晖殿出来的时候,已经快到傍晚,柔柔软软的夕阳下,瞧他笑着张开双臂,凌芸急忙跑过去拥入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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