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廿四,大雪。兆雪嫣生女,烨帝赐名“景琋”。

自从得知兆雪嫣的身份之后,鑫贵妃便生了让景昱休妻另娶之心,却意外烨帝念及兆雪嫣有孕,没有因她父亲兆瑞祥之罪连坐问责。

面对景昱极力反对,鑫贵妃存了侥幸,祈祷兆雪嫣怀的是个哥儿,暂且作罢。而今景琋出生,鑫贵妃大失所望,更加坚定让景昱休弃兆雪嫣再娶的想法。

冬月廿九,景琋满月宴。

景昱虽被降职,但烨帝特许他领衔协管马政,他在太仆寺表现出众,助攻十五城收复战,重获肯定,另行嘉奖。

又借奇宥锡在宁州收复失地有功,鑫贵妃公然向烨帝请旨为景昱纳妃,愿求娶宁州提督覃枫之女覃晚,与兆雪嫣并尊为豫郡王妃。

覃晚,凌芸表嫂覃昭、景昶之妻覃晖胞妹,年方十五。

覃枫之子覃旭,在十五城收复之役中一战成名,独领五十精锐骑兵为前锋,直捣敌营,横扫千军,被破格提拔为宁州边防玄武军前锋营参将。

鑫贵妃指名道姓认准覃晚,是看重覃门一族如今崛起,深受烨帝宠信,想要给景昱谋得一个更好的岳家做帮手。

且不说前朝民间商贾之家常有正房、对房之嫡子女争产事件,更有甚者谋财害命,官府难断是非,百姓怨声载道,遗祸良多,为正民风,顺民意,本朝建立之初便废止并嫡合法制。

便是历朝历代,皇族之内,也从未有过正房在世,另娶对房的先例。皇子当为九州臣民表率,更该洁身自好,恪守婚娶制度。

因先前景晔、冰莘婚事,烨帝备受掣肘,积郁难平。鑫贵妃得意忘形,不知轻重好歹,无视景昱、兆雪嫣夫妻,自行其是,触怒烨帝不自知。

鑫贵妃话未说完,不顾烨帝,景昱直接拉着兆雪嫣离席。嘉懿错愕,这是她印象中,景昱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。

烨帝心里气愤不已,脸色却还带着笑意,反问鑫贵妃,“爱妃,你不是一向消息灵通吗,怎么,知道你王弟连战连捷,却不知宁州那十五座城池都是从他手里丢的?”

烨帝怫然作色,甩手将酒盅砸进眼前那盘腰缠万贯里,霎时间,油炸过的金色鹌鹑蛋爆裂开,混着碎瓷四下飞溅。

在场的所有人,除皇后之外,立时起身跪下,不敢做声。

烨帝怒不可遏道:“因他一人之过,阮家军中死伤近万人,宁王身中两箭、安熹侯身中一箭,他奇小王爷这算什么狗屁军功!”

见冰莘听到景晟受伤后傻眼,还呆呆地坐在位置上,景晔膝行上前,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拽着她紧挨自己跪下,低声斥道:“这时候还惦记他,你不要命了?他又死不了!”

从来没见过烨帝如此震怒,鑫贵妃吓得一哆嗦,丢了魂似地扑跪在地,连连磕头请罪,“陛下息怒,是臣妾糊涂,臣妾死罪,但是宥锡他还小,他只是经验不足,一时失误,绝不是有意为之,还请陛下宽恕!”

“他年近弱冠,算哪门子孩子?战时饮酒,险些泄露城防,违反军规军纪,要不是镇国公发现,及时止损,此等卖国求荣之大罪,你等万死难赎!”

凌芸屏息,躬身跪着,微微扭过头,斜眼只能瞟到上座的皇后,见她安坐如常,面不改色,冷眼旁观。烨帝气涌上头,面红耳赤,疾言厉色。

“你当我景氏皇族同你们饶乐蛮族一般,平妻之制害人害己,你想让你儿子成为九州天下的笑柄不成?凭你也配纳覃氏之女做儿媳,以你浅薄短视之识,又有何资格教导覃氏之女?”

“以覃氏世代之功,其女是为嗣君之妃,尚可位列皇后。”

满月宴闹得不欢而散,烨帝此言一出,又在靖都之内掀起新的风雨。

一则,自公布嘉琼乞骸骨后,嘉氏子弟及门生,或致仕,或离散,更甚不知所踪,众说纷纭。辅国公府日渐式微,东宫内务一应由太子侧妃阮凊葳主持,大有褫夺嘉懿太子妃位之势;

二则,太子景旸沉疴难起,实在不堪重任,恐有废黜储位之危。比之后者,前者更为人所信,而新的太子妃人选,正是覃晚。

至于储位之争,鑫贵妃自取其祸,自毁前程,众人将目光从声望最高的豫王景昱身上,转到了英王景晔和宁王景晟的身上。

两相比较,有言英王素来深受烨帝偏爱,敬宁妃圣眷正浓,岳家瑞宪长公主府势盛;又道宁王如烨帝跃龙之初,匹马一麾,气逾霄汉,乃渊之潜龙象。

“这一个月以来,怎么就没人觉得我也有潜质呢,我和景晔比,很差劲吗?”

知道景明是故意抱怨外面的风言风语,混闹玩笑,凌芸安之若素,专心读着佀氏的来信。

“还是说,你不如冰莘家世显赫?细论起来,你是镇国公嫡系之女,冰莘乃阮家旁支族女,羲家在大靖的地位,也不输于长公主府啊!”景明气鼓鼓道。

“不输于,到底还是不如。”凌芸叠好笔笺,复又塞进信封,含笑道。

景明不解,问道:“你笑什么?”

“廿四日,大嫂生女,正逢立春,取名羲时。”

“立春为四时之始,万物得时则善,是个好名字。”

“儿女一生平安,顺时吉祥,是天下父母最大的心愿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“但这在紫微宫里,便难以见得。”

景明感慨,“天家亲情,浅薄如纸,不为棋子,已是万幸。”

凌芸叹了口气,“昨日我在有凤来仪帮忙照看景钰,正巧遇到敬宁妃去给母后请安,听说,冰莘有喜了。”

“什么?”景明瞪大眼睛,一时有些缓不过神。

“时移世易,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责怪冰莘,连日成也不行。”

“当然,小五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,冰莘还能放下自尊为他付出,实属不易。之后,小五也是决绝放手,即便冰莘恨他怨他,也能理解。”

“信任瓦解,心伤难愈,但断绝关系,对大家都好。人总不能永远沉浸在悲痛之中,执着往事,任命运捉弄。顺势而为,也是放过自己。”

“而今想来,景晔倒是对冰莘还算可以,就是不知道他这回是不是良心发现,对她有愧。”

“冰莘之前告诉我,景晔说他自己也是被设计的。”

景明冷笑,“景晔的鬼话,你们姐俩儿还真信啊?”

凌芸摇头,“且不细究他这话真假,倘若他是真的愧疚,怕也不是对冰莘的。”

“此话何解?”

“你不觉得,冰莘直爽的性格很像一个人吗?”

“像谁?”

“莲心。”

“难怪!”被凌芸一语点醒,景明恍然大悟。

“我就说嘛,以景晔的性子,怎么可能改邪归正,事事顺着冰莘。满靖都的街头巷尾都在传英王妃娇傲跋扈,成日酗酒,英王畏其凶悍,不敢与之同房,可笑浪子惧内,风流不再。竟原来,早已跌在了莲心那里。”

“冰莘说他醉酒后,不止一次唤过莲心的名字,想必他对莲心是真心在意过的。”

“悔之晚矣,只怕莲心对他恨之入骨,不然怎舍红尘入佛门。”

“只可怜景瑢这孩子,没了爹,又没了娘。”

“有他这个爹,才是景瑢的悲哀吧。”看凌芸脸色不好,景明连连摆手,“罢了罢了,莲心的事就此翻过,不提了。”

凌芸颔首,“眼下冰莘与景晔结成夫妻,彼此底细都心知肚明,倒也不会偏生出龃龉,不指望他如何宠爱冰莘,只要不伤她害她,相安无事就好。”

“可是,你有机会见到冰莘,还是提醒她要有个心理准备,凡事多为自己考虑,不然怕是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。”

凌芸惊道:“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?”

“瑞宪姑母和敬宁妃那般逼迫,父皇怎么可能善罢甘休,小五走后,父皇就安排人暗中清查瑞宪长公主府了。”

“已经查到了什么是吗?”

“父皇想要处置一个人,即便无罪,亦可罗织。何况瑞宪姑母和嘉氏本不清白,她要是出事,少不得景晔会受影响。”

“景晔总不能混蛋到迁怒冰莘吧?”

“这仅是我的猜测,你也不要太忧心。想她现在与景晔关系应该不是很僵,不然哪来的身孕呢。”

“依冰莘的性子,若景晔对她不好,应该也不会走到这步。”

“那就看瑞宪姑母自己会不会变成冰莘的拖累了。”

烨和廿九年癸巳正月,彧兹因十五城收复战损失惨重,主动与大靖议和停战。

去年秋中,三司复核滇西蜜蜂走私案,再度提审因此案获罪的南樟,未想南樟为减刑,供出同伙。大理寺会同刑部、市舶司派专员至滇州朱雀军中彻查,发现阮冰華所辖炎天部多名武官牵涉其中。

二月,烨帝收到大理寺本章后,龙颜大怒,当即下旨搜查瑞宪长公主府。

瑞宪自冰莘成婚后,一直留住天市宫,未随阮戎韺返回营州盘城,烨帝命凌君亲点一百禁军去往玄武坊。

“贵府大公子麾下副将、参将等共计五人,涉嫌参与海运走私牟利,现已核实,证据确凿,臣奉命搜检全府,还请长公主行个方便。”

“阮凌君,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,纯君夫主,还是镇国公世子?”

“长公主是否觉得,不论我用哪个身份,你都能用亲族关系搪塞我。可惜,我今天是以紫微宫禁军护卫统领的身份,奉旨搜查走私案嫌犯阮冰華的府第。”

“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,这是长公主府,你岂敢随意搜查!”

“本官有陛下口谕,又有什么不敢!”凌君剑眉一挑,厉声喝道:“皇极殿前禁军何在?”

“在!在!”

禁军齐声回答,震耳欲聋,令瑞宪大惊失色,万没想到烨帝派来的竟是御前亲卫军。

“作为晚辈,好意提醒长公主一句,现下豫王、睿王和大理寺卿佀伯俣领命,分赴襄城、东都及盘城搜查三处长公主府。即便想毁灭证据,怕是也来不及了。”

始料未及,瑞宪踉跄退后一步,傻眼道:“什么?”

凌君挥手示意,“给本官进去仔仔细细地搜!”

“是!”一声令下,禁军从瑞宪两侧列队,直闯而入。

府内的仆人被吓得四处逃窜,被禁军吓哭的阮煜琰从后院跑出来。

正巧冰蕊出现在穿堂门前,一把抓住阮煜琰,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,就看姜晗扑过来,从她手里夺过阮煜琰,紧紧抱在怀里,惊慌道:“我儿不怕,不怕。”

冰蕊看姜晗双眼空洞,两手不停地拍着阮煜琰的后背,摸着他的后脑,而阮煜琰拼命地挣扎,想要挣脱开姜晗的怀抱,不时扭头看向冰蕊,艰难地喊着“猪猪......猪猪......”

“大嫂,你太用力了!”冰蕊察觉到阮煜琰的异样,紧忙蹲下身去拉开姜晗的手,“大嫂!你再不撒开,琰儿要被你掐死了!”

和莺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阮煜琰和姜晗分开,冰蕊哄着受到惊吓,搂着她脖子嚎啕大哭的阮煜琰,“没事了,没事了,琰儿,别怕,姑姑在呢,琰儿,你娘她不是有意的,你不要害怕啊!”

此刻,瑞宪已走回院里,看到这一幕,一箭步冲上来,甩手就给了姜晗一耳光。

“作死啊你,让孩子出来干什么?”

冰蕊下意识伸手捂住阮煜琰的耳朵,好在他当时正抱着她,背对着姜晗,似乎没有被瑞宪吓到,却依旧哭得厉害。

“哭哭哭!一天天遇到点儿事,就知道哭,哭有什么用啊!”

瑞宪骂骂咧咧,数落姜晗,“看你生的这个孩子,跟你一样是个孬种怂包!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,也不帮我想辙处理,一味只知道哭!嚎要是管用,我陪你一块儿嚎!”

冰蕊实在看不下去了,“娘,琰儿还不到两岁,害怕哭了不是正常吗?大哥出事,您现在埋怨大嫂做什么?”

瑞宪斥道:“你给我闭嘴,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!”

哪知姜晗突然坐在地上开始狂笑,“报应,都是报应!当娘的作孽,遭到反噬,祸害自个儿孩子!”

“你胡扯什么呢!”

瑞宪作势又要打姜晗,却不想姜晗站起身,一手挡下。瑞宪被推开退后数步,险些栽下台阶,好在莺哥上前扶住了她。

姜晗恶狠狠地看着瑞宪,质问她,“不是你一再让冰華借职务之便,将你从外头得来的黑钱变成正经来路的收入吗?你生生拆散二妹和宁王,难道不是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吗?冰華和二妹能有今天,还不是拜你所赐!”

“简直要反了天啊你!”一向温顺,对她唯命是从的姜晗突然性情大变,令瑞宪惊诧不已。

“从我嫁进这个家,何时何事不是对你千依百顺,你却犹嫌不足,稍不顺心,动辄打骂。冰華不想做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,你便不许我和孩子去滇州随军,以我为质,威胁冰華就范,走上歧途。”

“说得好义正词严啊,你平时的开销,不是钱堆起来的吗?真是可笑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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