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立他们从偏僻的路回到广场,此时天已经黑了,广场旁高高立起的路灯也泛起了一层层橘色的灯光。离灯近的地方,小虫子像一粒粒水中起伏的沙;离灯远的地方,蚊子密密麻麻聚成一团,像一团疏松的干草。等他们吃完剩下的饭,留下的也就还有表演用的舞台。

台下,一张张桌子被负责伙食的人收起,一张张塑料凳子一排排摆在一起,它们头顶着一张偌大的塑料棚子。白炽灯挂在这透明的棚上,灰尘像一道道皱纹就堆积在棚中不规则的褶皱里。当棚底下的观众抬起头时,白色的光总能晃了他们的眼睛,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,夹杂着黄色的沙纹与黄色的光晕。当炎热逐渐散去,风扇里传来一阵阵凉风,他们的心里感到一丝空荡,如同哮喘发作,肺部也就丢失了空气。也因此,他们又很快把目光放回舞台。

主持人很热情,他的口中念着一位母亲去世的消息,怀念着这位母亲如何把她的孩子拉扯长大,她有哪些美好的品质、人们如何尊敬她。他的声音像拧干毛巾一样紧绷的、深切的痛苦地诉说着,而为了让远处的观众听清,他又不得不同时扯大他的嗓门儿。小孩子不清楚这是丧词还是颂词,因为在老人的寿礼上,也总有相似的开场,但他们总好奇地张望着。大人们则莫不关心,他们有的坐在凳子上把头埋低,有的双手叉在胸前,同周围一年会见到几次的同街人闲聊,他们等待着演出的开始,像棚上的沙子、或灯上的虫子。

舞蹈是第一项演出,一群女演员穿着过短的衣服和过短的裙子,手里拿着一片片塑料结成的花球。舞台两边各放着一个烘托氛围的彩灯,把红的、绿的,平移的、旋转的灯光打到舞台上,照得演员们手里的塑料片、一片片反射出亮光。音响奏着配乐,奏着一首感谢母亲的歌,它或许带着些悲伤,但总归不是唱给死人的。台上舞着晦涩的动作,台下人唯一的评判就是她们的动作是否齐整。有的人会得意地用手指出某个表演者起身太晚,有的则偷偷盯着她们裸露的肚子或者小腿。当表演结束时,总会响起热烈的掌声。前来凑热闹的人此时多会满意这场葬礼,他们不曾看见悄悄埋入土里的棺材,但也认为棺材的主人死得足够隆重。

妻子忙着收拾租借屋内脏乱的地板,把烟头、果皮与瓜子壳扫走。屋外的歌舞朦胧地响着,几个演出的人进了屋子,他们准备把放遗照的桌子搬往舞台,为随后的哭丧做准备。妻子的父亲骂骂捏捏地进了屋子,坐在一旁的凳子上。

“这些办演出的屁眼子真是黑!等会儿出去哭丧还要给他们送钱。”

母亲没管着父亲的脏嘴,默默地拿出一百元现金放到女儿手里,说一会儿会用到。

“请大家不要走开,我们后面还有最精彩的魔术与杂技演出。接下来,我们将沉痛悼念我们的母亲胡柔。今天,她的各个子女与亲朋好友都到了现场,为的就是感激我们老人家对他们的养育与平日里的帮助。下面,让我们有请他们来到舞台中央!”

死者的亲友们早早在一旁排起一条长队,他们手里拽着五块到一百不等的现金,一个演出者就在舞台一旁端着个盆子。夜里太黑,排队的人也看不清这盆的样子,只知道把手里的钱放进去就行。主持人在舞台上念着类似放的钱越多,就表示与死者的感情越深的车轱辘话,他的眼睛也不停地在观众席与钱盆子间切来换去。等所有亲友都上了台,主持人便让他们跪在死者的遗照前,死者的孩子通常是趴在地上,小辈分的其它亲属跪在地上,与死者同辈的,有的跪着、有的则是站着。当拿着话筒哭得最大声的表演者嗷嗷啜泣时,台上便再看不见一个站着或跪着的人了,所有人都得体的趴在地上。台下的人只能看见他们的后背,一般也就分不清谁在哭泣,但总有人会盯着这些人仔细考量一番,谁的身体在抽动,谁的声音在没有音响时也传进了他们的耳朵。当这些举动被他们收入囊中时,他们或许不曾体悟个中谁在真的伤痛,但也认为这些匍匐在地的人尽到了他们的良心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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