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觉后,一行人刚跨出斋房的门槛,顿感格外寒冷,白洋池面已结上一层冰霜。搓着手耳,识趣地回去加了件棉衣打底,更有甚者,加件斗篷遮风挡雪。
不论春夏秋冬,学斋的门窗皆敞开着。不肯加衣赏的硬骨头,吸着鼻涕瑟瑟发抖着——比如怀风,比如薛富贵。
没多久,七喜便赶来了。怀风手疾眼快地接住他抛来的棉衣,丢了一件给富贵。
正逢何老先生讲堂,几人在后排,便不再麻烦寻地儿。刚脱下外衫,低头整理凌乱的领口,摸着颈间的手停下了——
她低头一瞧,没有!!!
怎么可能呢?!
薛富贵三下两除二套上了,见怀风一动不动,奇怪道:“怎么了?”
“我的玉——”
王瞩听到后头的动静,拿书挡着脸,小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“怀风,好像东西丢了……”
“什么东西?”
怀风迟钝道:“——平安扣。”
“枕头下呢?”
她慢慢地摇了摇头,娘给的平安扣,她几乎从不离身——不对!这一来月玉坠隐隐发烫,她便时不时取下细看……
七喜躲在廊柱后,道:“我回去看看。”
“等等,”怀风叫住七喜,道:“不在斋舍,说不定落在家里……”
“知道了!”
这一去,放堂了七喜还没回来。怀风告别及娣几人,独自去士子楼寻找,没成想迎面撞见朱清,偶尔在学堂见到他,对方成群结队、呼朋引伴,两人擦肩而过,甚少交流。
“这是去哪啊~”
朱清笑得格外开朗,似乎两人是熟人知己。
怀风错开他,抬腿要走,朱清从后头跟上,抱怨道:“几日不见,也不至于生疏成这样吧?!”
怀风由走到跑,想甩开他——耳朵擦过风,又冰又凉,她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慢,慢得好像,冬天把一切都冻结了。
朱清一把抓过她的手臂,他微笑着,胸膛轻轻起伏着,正要开口,却有些笑不出来了。
怀风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,却是在瞪他——
“朱清,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!”
“——为什么?”
“没有为什么!”
“——你讨厌我?”
她本想头也不回地走开,却看到他黯淡下来的眼睛,它们本是天上的星星,在黑夜来临之际,闪耀着。
怀风气馁下来,无奈道:“没有……”
“我的玉坠丢了……”
“那是我娘留给我的。”
朱清松了口气,道:“我帮你一起找!”
“别——那是女儿的闺房!再说了,你去了也帮不上忙!”
她没等朱清开口,又道:
“明天找不到的话,你再帮我,好吗?”
怀风好说歹说与朱清告别,士子楼一无所获。一人漫无目的,走到北苑的赫曦台,此地是北门的死角,被一棵百年老榕树遮挡了大半,往日一个人影儿也没有。途经月洞门,一人在无遮无拦的台下读书——
读书的人身上只有一件学服,身躯更显单薄,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,唯有泛紫的嘴唇倔强地抿着,瘦长的双手冻得青紫……是苏舜熙。
桌上还有一铜盆,里头盛了六七分水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若问,整个学堂何人最刻苦读书,唯有李及娣、苏舜熙二人。不正是,早慧者懵懂,天资者从容,纨绔者不屑;更有恐惧者蛰伏,自证者煎熬……
她长驱直入,随手解下披风;苏舜熙听见脚步声,有些惊讶:
“怀风——?”
“不冷吗?”
他没有回答:“谢谢,我不需要,你拿走吧……”
“你——”怀风本想问他,为什么独来独往,为什么对他们不冷不淡?王瞩几次栽跟头,“柒加壹”到现在都还是“八缺一”,还有为什么不来苏府呢?怎么说,他们也算是远房表亲!
学堂里的大部分人对他不屑一顾,觉得他仗着有点才气,假清高娘娘腔……总之,都是些难听话。怀风觉得,他不是那样的人!
她记得,他第一次帮她,虽然他也说“不过是实话”,但有多少人愿意“实话实说”呢?
怀风放下披风,道“明天还给王瞩吧!”
“等等——!”
苏舜熙走到她面前,忐忑不安道:
“在来泮池的路上,我遇到林承书,他们……他们手里好像一块玉坠……”
“!!!”
“我没见过你的玉坠,”苏舜熙迟疑道:“不过下午听你说……”
“在哪?!”
“在林承书手上,后后来扔到池里了……”
酉时一过,四处点起烛火,除了几个守夜巡视的掌事,再不见其他人。泮池中,有一半圆形桥梁拦腰而过,池边一圈石梁防护,还不及臁高。不远处,烛台上火苗微微晃动——
怀风坐在石梁上,弯腰脱掉鞋袜,顺手摸了一把脸,风把眼泪都吹干了。
————
“娘,爹几时回来?”
“你想爹几时回来?”
小怀风蹙眉,认真道:“我想爹现在就回来!”
妇人把她抱了起来,两人一齐看着宽阔的海面,正直夏季涨潮,海水沿着远不可及的天边涌来,带来一阵阵充盈的热风。慢慢的,船只借着天地间翻涌滚烫的浪潮——回来了!
“是爹吗?娘!娘亲快看!”
小怀风急切地、呼唤着,妇人忧伤的细纹在美丽柔和的脸庞延伸开来,她还在不解地要一个答案。
妇人拨开抚在面庞的发丝,道:“怀风,你听——”
小怀风眨了眨眼睛,却什么也没听到。
妇人拿出一个大大的海螺,轻轻贴在她耳旁——
呜呜——呼——
从海螺的深处,一圈圈一遍遍,大海带来思念的人的书信……
“我听到了!!”她小声道,像是一个秘密。
妇人温柔的笑道:“是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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