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温无言以对。这样一个尚未年满二十岁的青年,没有任何胆量和魄力与锦国作对。所有人都认定他能做到,只因为他与锦王交好。他怎么敢在这种事上滥用与锦王的友谊?佛多霍人似乎并不把虎利王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,将他架在火上烤。
没过几天,诺温变得更加窘迫。多龙竟亲自向总督要人,愿意为那位可怜的学者担保,请求将春小麦移交给鹰青。总督自然不可能同意。多龙也知道不可能成功,她只是作为佛多霍的额真达,代表鹰青向佛多霍人表态,同时向诺温施加压力:连我都在替你要人,你依然无所作为吗?
莫大的指责无端落在头上,诺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他在某一瞬间憎恨春小麦给自己添麻烦,又在下一个瞬间怜悯春小麦,不敢想象对方正在军队监狱遭受怎样惨无人道的虐待。春小麦不懂通用语也不懂锦国语,根本无法与锦国士兵言语沟通,只会用那副歪脖斜眼的模样对着人,该怎么办呢?
越想越害怕,诺温知道不能拖太久,春小麦的生命随着时间燃烧,不知什么时候就燃尽了。紧接着他憎恨起无能为力的自己。然后继续憎恨春小麦。春小麦啊春小麦,你明明也不想死,为什么要做出自寻死路的事呢?如果还有机会见到活着的春小麦,诺温一定要愤怒地质问对方,听听对方做出怎样的答复。
东船的父亲听说此事,尽管不太关心,也找诺温询问:“连多龙都去总督府要人了,你为什么不去?虎利与锦国利益关系诸多,你又是锦王的朋友,总督不给多龙面子,却未必不给你面子。”
诺温苦恼道:“正因为我是锦王的朋友,才不能去。为了这种事去打搅锦王,我以后在他面前就无地自容了。”
“是你无地自容重要,还是一条人命重要呀?”
这下诺温觉得自己在东船的父亲面前也无地自容了。
“趁现在事情没闹得人尽皆知,还来得及。如果那位可怜的学者死了,全佛多霍大陆的平民百姓都知道了,他们不能怪罪锦国残忍,只能怪罪你窝囊,那时可就覆水难收了。”
诺温打个寒颤,发现对方说得很有道理。尽管如此,他依然很难鼓起勇气作出决定,试图再拖延些时间:“您说他还能撑多久?两三天应该没问题吧?”
东船的父亲没有做出正面回应,只是笑了笑:“诺温,你是佛多霍除鸦弥王以外,唯一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首领。你缺乏对军队的认知力和想象力,而我也没有本事去形容,所以尽快吧。”
这番未知的话语终于使诺温感到恐惧,他想,真的会死吗?他从长老院手中辛辛苦苦抠出来预算,他不希望春小麦死。春小麦体魄健康,打人也很有力气,工作精力更是旺盛,不分昼夜是常态,有可能才这么几天就死了吗?
不。他是天女教的信徒、行代津的间谍,只要他精神崩溃,忍不住在招供书上签字,马上就会被处死。
人很容易失去生命。诺温无忧无虑地长大,远离枪炮战争,远离天女教迫害,没见过残忍的事情,无法体会人命的脆弱。这种“无法体会”更令诺温对人命的脆弱感到恐惧,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把握救下春小麦,更可能在锦国面前丢脸、招致锦国反感,但如果春小麦死去,他预感自己将永远后悔今日没能有所作为。
如果当初没有招募鹿觉春小麦该多好啊,归根结底他有今天还是我害的。
诺温强迫自己行动,推掉全部的行程,叫马车去总督府。途中,他掂量着谈判的筹码,订单,特权,低价的原料,赔款,正面宣传,想尽办法去赎人,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虎利依旧任人宰割。虎利只想要回一个蒙冤的人而已,为什么要这样卑躬屈膝?
青年陷入迷惘。他所设想的那些筹码,未经长老院允许,不可能摆在牌桌上。除此以外,虎利还有什么?虎利的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,虎利的王却在盘算道歉的赔偿,以后呢?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,虎利应该怎么办?
继续道歉?
春小麦根本没有错!
诺温忽然感到愤怒,心底有怒吼的声音教唆他挺起腰板,为自己的人讨一个公道。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虎利的领土,再也不能!毕其功于一役,他必须昂着头颅,以平等的态度面对总督。
春小麦向锦国专家挥出那一拳,同样基于平等的前提。他作为佛多霍人,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,毫无畏惧地反抗,然后再次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……这时诺温忽然明白,春小麦被锦国人殴打和强迫下跪以后,为什么不找自己伸冤,而是选择亲自动手反击。
——因为他知道我根本不敢得罪锦国人。
诺温鼻子一酸,忍不住落下眼泪。他的确是个年轻的男人,不够成熟,也没有多龙那样的魄力和威望,连虎利的长老院都无法震慑,锦国人更不拿他当回事儿。但是,但是啊,虎利人没有时间等他慢慢成长,虎利人正在死去。
是我给春小麦户口,是我把春小麦变成了虎利人。他信任我,从鹿觉来到虎利,我不能让他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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